韩嫣在秘室中倒背双手缓踱步子,摇头晃脑地念着:“白芷一两,甘草一两,水龙骨一两,文武火炒为赤色末;嫩苎叶、韭叶取汁;入参三七一两;血竭南星一两,牛胆一两,片脑三钱,野苎五钱,金毛狗脊一两五钱,冰片六钱,桑白皮一两……”
“好了好了,这么多药材名字,又是炒末又是取汁的,我怎么记得住?”蒙逊不耐烦地挥手打断她,向哈稚纳问道:“二王子,这小子不是故弄玄虚,想要乘机逃走吧?”
哈稚纳扭头向韩嫣看去,只见她摊开两手耸了耸肩,一副“爱信不信”的表情。低头沉思一阵倒有了主意:“蒙逊,去找些能写字的物什来。”
不多时,蒙逊自外面寻了半截秃毛笔和一条黄色幡帛来,丢在韩嫣面前:“写下来。”
韩嫣踮起脚从墙壁上取过一支火把,“这里光线太暗,还是我边说边照着,请左贤王来写吧!”
蒙逊上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火把,“我来照,你写!”
韩嫣俯身拾起干巴巴的秃笔四下瞧了瞧,径直走到哈稚纳身边,又招手唤蒙逊过来,将幡帛铺在地上,就着哈稚纳腿伤处腥臭的毒血写起药方来。她写得极慢,每写下一味药,都借着眼角余光偷觑二人神色,直至写完也不见对方面露异色,这才把心放回肚子去。将幡帛递给蒙逊:“寻个最近的药铺抓药,速去速回。倘若路上耽搁时间害他废了这条腿,可不要怪我。”
蒙逊接过往怀中一塞,便匆匆往洞口行去。
“回来时想着带壶烈酒,否则剜肉剔骨的,痛死了他可不关我事——”韩嫣向着蒙逊背影高声叮嘱道,脸上故意做出无比痛楚的表情来。
天光大亮,街面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百姓们显然不知京中有何大事发生,只注意到路上官兵多了不少,三两人一组,不知在搜寻什么。
一身着肥大灰袍的瘦高男子将头上斗笠压得极低,大半张脸都被遮住了,刻意躲过巡街的军卒,一晃身进了巷口那家药铺。“老板,抓药!”他自怀中掏出一条黄色幡帛递过去。白袍微须的药铺老板伸手接过,徐徐展开看罢,不由大张着嘴怔在那里。
“怎么?这药方不对?”蒙逊见老板神色有异,迅速用手扣住袖中匕首,暗暗从斗笠下向着药铺门口张望过去,心上已是加着十二分的小心。
“不不……不是,只是这些味药——”老板咽了口唾沫,“俱是上等金贵药材,这价格嘛——”
“这些够不够?”一只绣工精美的钱袋“啪”地拍在老板面前。
“够够够,足够了!”老板一面说一面颤巍巍转过身去,哆哆嗦嗦地从柜格中取出十余味药材,支使一旁的小徒弟:“快给这位客官包起来!”
小徒弟麻利地将药材分装包好,以筋绳捆束结实,恭恭敬敬送到蒙逊手中。蒙逊得了药不敢做丝毫停留,转身疾步迈出门去。
药铺老板倚门张望,直至他身影消失无踪,这才攥住袖子擦拭着额上滚落的汗珠,将柜上的幡帛和钱袋揣入怀中,蹙着白眉向小徒弟招呼道:“快快快,关门歇业,随我去府衙报官。”
蒙逊寻的确是离藏身处最近的药铺,韩嫣那番说辞倒真唬住了他。这会儿他正左手擎火把右手握弯刀,两眼一眨不眨地盯住手执银制匕首蹲在哈稚纳面前的韩嫣。
“二王子,你身为匈奴王族,既已答应我三年不犯汉朝边境,可千万莫要食言,让我们汉朝的百姓笑话了去。”韩嫣向着面前这个粗犷的异族男子再次重申道。
“哼!我答应以此作为请你医毒的条件,自然不会食言。”哈稚纳面露不屑,“我们匈奴人可不像你们汉朝人,心口不一,总耍些阴谋手段。我既说得出就做得到!”
韩嫣不再说话,小心翼翼撕开他的裤管,见他腿上中箭处已肿得老高,比另条腿粗了近半,皮肤油亮颜色发青,毒血仍自向外渗出。前后伤口周围的皮肉皆已破烂,应是哈稚纳想以蛮力拔出弩箭造成的,无奈那支箭前带钩头后带锁尾,自哪面都无法拔出。
别看韩嫣年纪轻轻,但她幼时常随府上那名匈奴马夫帮父亲救治郡中战马,倒也亲手处理过各种创伤。虽然现在是对人不对马,她却也没有太过慌张,先让哈稚纳灌下几大口烈酒,又费了好些工夫用银匕割断箭头,最后叫蒙逊握住箭尾,将弩箭自他腿骨中猛地拔出。
哈稚纳也确是条汉子,紧咬牙关一声未吭,只是汉朝酒不如匈奴酒烈,他喝下去无甚感觉,这会儿剧痛传来令得他身子颤抖不已。韩嫣迅速将匕首在火把上两面燎过,又喷上烈酒,划开他肿胀的伤处,黑色毒血立时流淌出来。
她单膝侧跪在哈稚纳身旁,屏息凝神处理着伤口坏肉。火光映在青色衣袍上,从入口处望来,仿佛周身薄敷了一层金粉,专注的神情看起来格外庄严肃穆。
南城兵曹从事府衙内,大堂正座上那位满脸络腮胡子四十出头的黑脸汉子,便是本地兵曹邓猛大人,堂下两侧各站一排手拄水火棍的衙役,下跪一老一少,正是巷口药铺老板和他的小徒弟。此刻老板正眉飞色舞唾沫四溅地讲述着蒙逊买药的情形,全忘了自己当时如何被吓得三魂不见七魄。
“……他那件灰袍子,一看就是偷了别人的,穿在身上又肥又大,他们匈奴人的身材也跟咱们汉朝人不一样,打他进门儿我就瞧出来了。等他把那条幡帛递过来,”他抬手向兵曹大人的案几上指了指,“小人展开一看,啧啧啧——我的天老爷呀,他不仅是个匈奴人,还是天牢逃犯呢!为了不叫他瞧出破绽来,小人可着最好的金创药给他抓上包好,赶紧打发他走啦!他前脚出了药铺的门,后脚小人就赶着往大人您这府衙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