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正阳街可谓喧嚣至极,枝头披红挂彩,街巷人潮如织,便是戏台子也临时搭建了七八处之多。虽天色渐暗,但在这京师最繁华之地,竿稍树端挂满了各式彩色灯笼,映得四下通亮,缣帛绕树鼓声阵阵,歌声曼妙乐曲悠扬,倒比庙会更加热闹。
卖面具的,唱大戏的,耍龙灯的,练杂技的,比比皆是。右手边不远处栽着一行十余株老槐树,枝条上缀满花灯,其下飘摇着无数彩带,宛似一面巨大灯墙当街矗立,蔚为壮观。树下小商小贩高声叫卖,孩童穿梭其间嘻笑打闹。
今日定远侯班超大将军还朝,圣上特准民间同庆,是以每个人都兴致勃勃,尽情欣赏这难得一见的盛景,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安稳太平。
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有位儒雅俊秀的少年公子,身着一袭青衫,手持面具,乌亮的长发高高挽就,上系沉香木发箍,玉面星眸气质风流,惹得不少闺中女儿频频回首。
韩嫣莞尔一笑,想不到自己扮作男妆倒也很像那么回事。虽说徐防一再叮嘱要多带几名随从,可她最后还是决定换了装束一个人悄悄溜出来。逛街看热闹嘛,身边围着一大群人还有什么意思。
前方高台上,几个身姿婀娜的舞娘正轻舒玉体慢展歌喉,旖旎动人的曲调令人陶醉。吃力地挤过去,正待近处欣赏,高台一侧却忽然传来怒喝叫骂声。
“怎么着小子?刚才谁说的,只要出银子葬你老娘,你就卖身给他?”
韩嫣被闻声凑趣的人们裹挟着拥至台侧,只见人群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彪悍少年,身穿蜈蚣服,头扎黑抹带,满脸桀骜之气,虽生得浓眉大眼仪表堂堂,可此刻五官因愤怒纠结在一起,一只脚踏在高台外的木桩上,厉声道:“十两纹银,葬你几个老娘都够了!你既已是我的人,今儿个就必得从爷爷这胯下钻过去。”
他对面跪坐一书生,年约二十出头,脸颊瘦削双眼通红,面色微黑颜容憔悴,但眉目十分英朗,唇边一圈青青胡茬,倔强地盯着面前那锭银子丝毫不动。
“怎么着?较劲是吧?”彪悍少年一面说着,一面自身旁下人手中夺过长鞭,扬手啪啪几鞭抽在那书生肩臂前胸,鲜血瞬间渗出衣袍。围观之人忍不住嘶嘶倒抽凉气,而那书生却连身子也不曾抖动一下。少年还待举鞭再抽,耳边却传来一声脆喊:“住手!”
止鞭回首,见是一面带愠色的青衫公子立于身后,不屑地唾道:“活腻了吧?爷的事儿你也敢管?”
“不平之事人人管得!”韩嫣迈前一步丝毫不惧,“你若真心帮他,他自当感恩戴德效力于你,可你现在当众羞辱他,他不接受你的施舍有何不可?”
“小子,外乡来的吧?知道爷是谁吗?”少年斜睨她一眼摇着手中长鞭,“爷爷我是堂堂国舅,左贵人的亲弟。”
“任你是谁,也无权折辱他人。”韩嫣据理力争毫不相让。
这会儿台上的舞娘也停了乐曲,看热闹的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左国舅仗势欺人他们早已司空见惯,只是头回碰上敢与之理论的,是以争相一睹这敢捋虎须之人的风采。
人群中有对青年男女看来很是扎眼,男的身着藏蓝武将袍,年近三旬,身材高大仪表堂堂,古铜色的脸庞棱角分明,眼神炯炯英姿勃勃,正低头向身旁女子问询:“不如走吧,还有正事。”
女子着黄纱宫装,十八九岁上下,身材纤秾合度,肌肤细嫩丰润水灵,白晰的额头贴着几片金箔额花,在灯光下莹莹闪耀,微矜的笑脸格外清秀,明眸皓齿风韵清雅,半是哀求半是撒娇:“体察民情便不是正事么?我偏要看。”
男的神情颇显无奈,却仍以壮实的手臂小心护着女子朝圈中挤去。
“他既卖身葬母,我出了银子他便是我的人,纵是他这条烂命留不留得,那也是我说了算。”左公子高声叫嚣。
“古来买卖规矩便是‘价高者得’,现下我出二十两。”韩嫣实在看不惯他的嚣张气焰和胡搅蛮缠,索性当街叫起价来。你太尉公子想拿银子砸人,我堂堂尚书夫人还怕了你不成?
“那我出三十两!”左公子将手中长鞭狠狠摔在地上,双手叉腰怒目而视。
“四十两!”
“我五十两!”
“一百两!”韩嫣此语一出,人群中爆发一片叫好声。
“你……你们……”姓左的环视四周,举手一通乱点,“你们一个个都不想活了吗?”吓得众人纷纷退开,倒是把那对青年男女晾在了最前面。
“我出一千两!”左公子咬牙吼道。
“拿来!”韩嫣玉掌一伸,“空口说白话有何用,真金白银地拿出来,那才叫本事。”
围观者原本盼着她能再喊出高价来,打压左国舅的气焰,不想她竟帮着书生要起银子来,不由暗暗摇头叹气。
左家公子得意不已,招呼两名手下回府去取。不多时,二人便各抱一包袱回来,嘭地丢在那书生面前。
“哈哈哈哈——”国舅爷向着韩嫣猖狂大笑,“就凭你一百两的身家,还妄想跟我叫价‘价高者得’?啊?莫说是这要葬老娘的,”他挥手向着人群一指,“这里随便哪一个,爷爷我叫他从裆下钻过去,他敢不钻?哈哈哈哈——”
“你出一千两是为这书生葬母之用,可我出一百两,”韩嫣高举手中面具向着发指眦裂义愤填膺的人群道:“是用来犒赏不畏强权勇殴国舅者的!”
围观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消一刻,青壮之人竟去了大半。左国舅一见捧腹大笑:“哈哈哈——你莫不是疯了吧?堂堂京师洛阳天子脚下,你竟想教唆百姓围殴国舅?哈哈——”
他这里话音未落,灯墙那边却传来小贩的高声叫嚷:“别抢啊诸位,我这儿面具多得是呢,哎大家别抢,一个一个来……”
仿佛意识到什么,左国舅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可是到底晚了一步,十几个脸罩面具之人已将他围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