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儿,今日生意如何?”正挥锄开垦荒地的君成抬头问我,笑意盈盈。
我摊开手,撇撇嘴,耸了耸肩。
“无妨。这几日挣的银两够我们一段时间的开销。”说着便抬起脏兮兮的衣袖向脸上抹去。
“哎,”我拉住他的手臂,抽出袖中的方巾,帮他拭了汗,如今的他对我偶尔的亲密动作已不似当初那么羞赧,只俊朗一笑,我抚了他鬓角的发,“君成,过些日子,我帮你寻一门亲事可好?”
君成像是被我惊住了,原有的动作蓦地停住了,定在那儿,雕塑一般。过了片刻,方转过脸来,眼睛微红,恨恨地盯着我,一字一句重重地说,“你若不想嫁我便不嫁,休拿别人来搪塞我。”
虽猜到他会不高兴,路上想着他若不同意这事就罢了,当玩笑一般过去。可如今他竟如此心伤,我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呵呵,真生气啦,逗你呢,”见他仍是不为所动,无奈撒娇卖乖扯他衣袖,“不要生气了,只因今日街市上有个小姑娘问起你,似对你有意呢,我只帮她来问问你的意思,你若无意,我现在就回了她去,告诉她你休白日做梦了,我家君成哥哥可是个俊俏的人物,如何留情与你···”说着还配了活泼的肢体动作,使了浑身解数,才逗得君成微微一笑。
虽是敷衍,我也只当这事儿过去了。
我知君成心里结了疙瘩,我心中又何尝顺畅。
如此沉重的眷恋,我如何替原来的乞儿承受住。
晚饭时候,君成一直沉默不语,连着我也有些尴尬。
气氛太过难捱,我便拿着碗筷到了庙外,坐在石阶上,抬着望着如深蓝色幕布般的天空,幽深清澈,月明星稀,似是裙摆上点缀的亮片,闪闪发光。
这古代的好处,便是处处皆是风景,就连平时一呼一吸都觉得甚为干净。
晚间微冷,时时有凉风拂过,携走了繁杂纷乱的思绪,只留下单纯轻松的快乐。
“外面有小虫的,晚上看不见,掉进碗里,被你掺在饭中,一同吃了下去。”只顾欣赏夜景,竟不知何时君成已坐在身边。
“那我倒多吃了几两肉呢。”
“哪有你这样的女孩子,倒真是什么都不怕呢。”说着便伸出手来拨弄我的头发。
倏地站了起来,跑了几步,回头道,“哼,我才不要呢。我都这么高了,才不许你碰我头呢。”
“我倒要看看你有多高。”说着便追了过来。
多年后,我仍是时时记起今晚的月光分外皓洁,整个天空中都飘荡着我们嬉戏的笑声。
此后几日,我和君CD未多出门走动,忙着修缮庙中破败之处,开垦庙后荒地。
“乞儿,我们这样真无妨么?若被官府知道私自开荒,怕要惹上官司。”
“怕什么,官府哪会这么闲来管们这些没什么油水可诈的乞丐。只要无人告发,我们就可安心做我们的事。我们又从未与人结仇,谁又会告发我们呢。”
“这么说来倒也是。”
“嗯,等我们忙完这些,就在庙前修一道栅栏,这也算是我们的家园了。”
“家园?”君成若有所思,怕是又被我触到那根敏感神经了。
我正恨自己咬了牙,一道清丽的女声自庙前传来。
“有人在吗?”
“乞儿,你先过去看看,莫让她走到后面来。”
“嗯”
急急跑过去,只见到庙门前立了一娇俏女子,衣着朴实,面容干净,正踮着脚往庙里望去。
“敢问姑娘是?”我躬身作揖道。
妙龄女子闻声转过头来。
一眼看去,颇为熟悉,又想不起在哪儿遇到过,便觉得许是哪位买花的姑娘罢。
由于近来不曾出门,便也没做太过得男装打扮,只绑了发髻,未用碳棒描眉画胡。
“我来寻我的恩人,他曾说来此处就能找得到他。”
“姑娘的恩人是哪位?姓甚名谁?”
“恩人名姓我并不知晓,只知他于南门街市上卖梨花。”
卖梨花?那应是我了。可我不记得我曾救过如此一位明丽的女子。只有一个同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儿···难道是她?当日那女孩儿衣衫褴褛,落魄不堪,与眼前人真似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着实不像。
可再看那双明眸,我方确定,这真是那日我救下的小女孩。
只是今日我的装扮与那日略有不同,她便没认出我来。
如此,我便逗你一逗。心中不免暗笑道。
“呃,姑娘说的可是在下兄长?”
“敢问阁下兄长是?”
“便是那街市卖梨花之人。”
“原来是恩公的胞弟,难怪初见公子便觉得有些眼熟。”
“呵呵,是么?不过不巧我兄长有事出门了,怕姑娘今日是见不到他了。”
“如此真有些遗憾了。既然恩公不在,真儿也不便打扰。告辞。”说罢便转身要走。面上虽是坦然,可步子里透出的不安与焦急,我确是看得明白。
“姑娘留步,既然来了,若不嫌弃,进来喝杯热茶吧。”说着便先她走到庙中,作势请她进来。
她见我盛情难却,也不好推辞,便抬脚进来了。倒真是落落大方。应是见过世面的。
“公子,你二人住在此处?”
“不止我二人,我还有一义兄与我们同住于此。”
“哦?”
“姑娘稍等片刻,我去叫义兄进来。”未等真儿多说,我就快步踏了出去。
我不知这么做是对是错,只是前几日的事情更坚定了我这么做的决心,恰巧,她来了,还如此美好。
“乞儿,”君成见我急急跑来,颇为警觉,“何人来访?”
“只是前几日我救济过的一个小女孩,今日前来寻我,只是···”我简单地将情况说与他听,他一边点头应着一边随我到了堂前。
“在下左君成,见过姑娘。”说着便行了礼。
“公子如此客气周到,倒显得我不知礼数了。”言毕急急起了身,快步走到君成对面施了礼。礼数周到娴熟,并不是平常人家做得出来的。
“来者是客,姑娘不必拘谨,随意些就好。”说罢就先找了位子坐下了。
真儿饮了一口茶,顿了顿,问道“不知公子可否告知恩公名讳?”
这可难住了我跟君成,总不能说你的恩公名唤乞儿,毕竟有点···
“苏乞”突然想起周星驰扮演的苏乞儿,不正是乞儿吗。“不知令弟现在身体恢复得可好?”若再继续就这个话题谈下去,恐怕要穿帮了。
听闻此言,真儿先是顿了顿,随后便释然一笑,道,“已无大碍,只是还不能受寒,不然我定领他来亲自前来拜见恩公,要不是当日恩公的出手相救,恐怕我那年幼的弟弟早已魂归。”说着悲伤难掩,红了眼睛。
“姑娘莫要伤心了。回去令弟若看到姑娘眼睛红肿,恐也要难过一番了。”说着便递了方巾过去,“看姑娘气质非凡,定不是平常人家女儿,为何会落到如此地步?”
真儿盯着盏中茶,并不看我,似是回忆,道,“家父本是城中一富商,后经营不善,家道中落,双亲一时想不开,心中郁结难解,郁积成病,先后病逝。我同兄弟也被债主赶出了家门,方流落街头。”为何,我感觉不到你的悲戚?
“一切皆已成空,姑娘多思无意。倒不如好好生活。”
···
随后我们闲聊了一会,真儿便回去了。
看着她离去时纤细的身影,我竟仿佛看到她身上的千斤重担,即便她将脊背挺得笔直,却仍遮不住那股子无力与疲惫。
真儿,我知你报恩之心为实,骗我哄我也为实。我却愈发怜惜起你来。
谁想整日假面对人,谎言愈多,无奈愈多。
若我告诉你,我已猜到你是官家之女,富家女儿虽有贵气,却不能如你这般礼数周到。你口中身世虽是坎坷,可谈起时,却似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你不看我,是怕我看见你神色平静么?即使声音哽咽,却如何也是骗不了人的。
我自没有那份闲情逸致去弄清楚这些。只盼你此番离去,能有一个好的未来。
我明白,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就如,你已知道我便是当日救你那人,也知道我是女儿身。
就如,君成知道我此番目的,并因此郁郁寡欢。
相处的日子久了,我想什么他一眼便能猜到。真儿在的时候,他一言未发,甚至连看一眼都不曾看过。像个木头在那儿杵着。真儿走后,他仍是双唇紧闭,只冷脸待我。应是仍在生气我私自的决定。
“当当当当,午饭时间到了,君成哥哥要吃什么?”我一下子跳到正忙碌的君成前面。
他却是别过脸去,理都不理。
“哎呀,你这气要生到什么时候啊?是我错了好不好?不该当这红娘。”
君成脸色更是铁青,索性走开了。
“难不成你要等我死了才能在我坟头上告诉我,我原谅你了?”我对着他的背影大喊。
君成顿住,转过身,气生生地回道,“为何你明知自己错了,却还能欢喜坦然?我知她与你有七分相像,所以我故意不去看她,只是让你知道,无论是谁,都不在我眼中。”说着走了两步,至我跟前,“可我原来却不知,你竟是如此自私之人。那姑娘原是怀着报恩之心来找你,你不与相认也就罢了,竟欲将我俩撮合一对。你明知我心意,即便日后在一起了,我如何能待她好,你又是否为她的以后思量过。还是仅一面之缘,你就可不管他人死活。”
“我···”无言以对,我原来竟是这种人吗?
“别再妄图左右我的心意。”说罢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我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君成眼中,我竟是这样一种人。我只知他的心意我承受不起,那原本就不属于我,可我却考虑到他是否能承受我一次次将他推给别人时带给他的苦痛。
我原来竟是如此自私。
时光荏苒,匆匆数月如白驹过隙一闪而逝。
这些时日,我与君成相处都是淡淡的,言语之间也都有了缝隙,虽时有打闹嬉戏,却再不如原来那般坦然了。
感情话题更是成了我们的禁忌。一字都是不能提的,说话时也是小心翼翼地避开。若不小心说到,接下来就是一阵尴尬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