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同生,但求同死。”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不可同生,但求同死···”
“不过是七羽拙见,义嫂不必介怀,万事随缘才好。”
“有些事,我似是通晓了,又似是模模糊糊,”颜娇晗声低语,或说给我听,或说给她自己听,不过少了方才的虚浮与戾气,只迷蒙说着,“此番叨扰,并无恶意,早先是我不通人情,可近来已为人妇,才明白金银易得,情意难换。你兄妹二人本不该就此分道扬镳,若得闲暇时间,只管吩咐了下人去府上知会一声,我与你兄长自当前来,叙叙家常也是再好不过的。”
几日不见,能说出这番话,虽不知发自肺腑与否,真心实意与否,都令我刮目相看。
“兄嫂说的是,是七羽怠慢了,等身子好些,理应上门赔罪才是。”
“道‘赔罪’二字,岂不折煞我了,只等了空闲去便是,无须顾忌太多。”
···
唠了面上的几句闲话,颜娇便施施然回去了。
她尚未出门多久,琦儿便等不及跑将进来,开口便问,“姐姐,她与你说了什么?”
“不过几句家常,你为何这般惴惴不安?”看着琦儿疑虑的神色,此事怕不那么简单。
警觉自己慌张过度,匆忙掩饰了,“我这还不是担心姐姐身子。你二人在房内说了半晌的话。眼下你旧疾未愈,方才又生个烧茶的由头不让我进来服侍,谁知那多事的颜娇能道出什么惹人嫌的话来,若惹得姐姐不欢心了,旧疾复发可如何是好。”
这托辞,一心为我,或许,你只微微诚实一点,也是好的。
“劳琦儿你挂心了。不知赵总管此时得不得空,你去帮我问一问。若得空,便劳他来此一趟,我有话要说。若不得空,你也不得勉强,只回来便好。”
“应是太子爷吩咐了赵总管于此守候,我不曾见他离开过,我这就去叫他进来。”
堂堂总管,府中诸多事务,置之不理,就守在我这院外,建成行事越发不谨慎了,这不是惹人闲话么。
门外响起敲门声,“姐姐,赵总管到了。”
“还请赵总管稍候。”
接着便是座椅挪动的声响。
待穿戴收拾妥当后,出门见客,见赵总管端正坐着,礼数周到,虽面无表情,仍能瞧出此刻他对我已无以往的敌意,淡淡的,不着半丝情绪,只微遮眼脸望着地面出神。
“琦儿这丫头一会儿瞧不见,就没了踪影。”说着便于主位坐了下来。
“是赵德管教不够,琦儿野性未消,喜得四处闲转。”
“这丫头已跟了我许多日子,若论管教不周,也是我这做姐姐的不善,赵总管何必将什么事都揽到自己身上。”
见他仅以颔首应之,接着道,“其实总管不必总记挂着先前的事,也不必对我存有愧疚之心,误会消逝,如同冰雪消融,为的是心中畅快。若赵总管总存以忐忑,整日明里暗里护我周全,岂不更是让我不安。若早知如此,这冤家还是结着更为舒坦些。况且我不也曾误以为赵总管你心怀不轨么?”
思忖了片刻,“是赵德唐突了,未查明真相,鲁莽行事,险些害了姑娘。姑娘若不计较,那是姑娘宽容大度,可赵德酿下的大错,自当尽心弥补才是。”
我知他心中仍存疑虑,恐我是话中有话,伺机报复。
在这争斗不休的皇室家族,被牵连的岂止是皇家子弟。步步为营,分分小心,就连端茶送水劈柴煮饭的下人间,话都是不敢乱说的。
他的这点谨慎,情理之中。
“赵总管觉得我可是口是心非之人?”
“自然不是。”
“这便是了。我既非口是心非,那我所说的话,赵总管信了就是。绝无旁的意思。不过,我有几点不明,还望总管指点一二。”
“姑娘请讲。”
“未入得府前,我曾于街市上见过总管,恕七羽冒昧,仅论当时总管之行事作为,绝无益于太子在百姓心中的面目。而且当初赵总管让七羽误当做细作,应不止是因七羽凭相貌得了太子欢心吧?”
赵德越听,眉头皱得也就越深。
“此事关乎太子安危,且牵涉甚广,恕赵德不便明言。并非信不过姑娘,无知者无险,望姑娘海涵。”
“既然如此,七羽也不强求,还请赵总管珍重。”
“赵德在此谢过。”仍是循规蹈矩地点了下头。
这等木然的男子,在家眷面前又是怎样的一般模样,“不知赵总管可曾纳了妻室?”
“啊?”没料到我会突兀地问起这个,反应过后,尽管极力掩饰窘迫,脸色仍是酡红,局促不安,“未,未曾娶妻,府中公务繁重,无暇顾及此事。”七尺男儿,说起婚配,竟也会露出羞涩神态。
“赵总管与太子同岁,如今太子妻妾成群,总管却仍是孤身一人,好不凄然。若是瞧上了哪家姑娘,只管向太子请了旨,娶进家门。若是碍于颜面不好张口,不嫌弃的话,告诉七羽,我去帮你求情也未尝不可。”
“不,不,不必劳烦姑娘,赵德尚无心此事。”
女人八卦的天性顿时讯增猛涨起来,“难道——”别有深意地看着他,却只见他十分疑惑,“正当壮年的风度男子,不好女色,无心妻室,难道——总管好男色不成?”以最快的语速说完关键的一句话,等着他回应。
他与太子相伴几十年,难不成——他于建成有意?假使真是这样,我需争的,不仅是他那群诡计多端的妻妾,还有这个男人?
越想越觉得不可置信,心跳猛地加速,手心冒汗,甚是紧张地等着他的答案。
只见他低了头,
沉默,
静谧,
了无生息···
“嗯?”他浅浅哼出了一个词。
“嗯?——还是嗯!究竟是哪种涵义?”
“方才姑娘说得飞快,赵德未听真切。”
额······
“算了,既然总管公务繁忙,就先请回去吧,莫误了正事。”
起身,微微躬身,“那赵德先行告辞了。”
痒痒,心痒痒,想问,还是想问···
在他离开脚跟离开门槛地最后一刻,还是嘴贱地说了出来,“赵总管可是好男色?”声音洪亮。
“这,这,这,”这下赵德好不易淡下去的脸色瞬间如变戏法般成了通红,“自然不是!”言罢头也不回地以几近小跑的速度奔了出去,礼也顾不上了。
我竟把一历经万千场合的太子府总管逼成了这般模样,罪过啊,罪过。
忍着笑入了内阁,怕是这以后的日子,他再也不敢来了。
顺手倒了盏茶,一饮而尽,这一笑倒仿似将余留的郁结之气驱得一干二净,周身顿觉畅快无比,本来沉重的身子也跟着轻松起来。
突然生了兴致,想去院中走走,便披了件较为素洁淡雅的锦袍出了院门。
沿着小径,往日温玉般的石子路如今也变作了冰棱模样,看了让人生寒。双手缩回宽大的袖中,拢紧了身子,慢慢往前走着。
真不知这古代人将袖口做得这么大干嘛,兜风玩儿啊。回去定要改了,这么下去岂不是出不得门了。
府中萧瑟,往日建成有心栽种的菊花也落得光秃秃只余根根光茎在黑黄的土地上矗立着。若是有梅花就好了,此时虽不是开花时节,可多多娇嫩花苞亦是我见犹怜。
“姐姐,你怎么出来了!”几乎是呵斥声自身后传来。
被惊了一下,心中略微恼怒,回过身,正欲开口,却是琦儿跑过来,恶狠狠地瞪着我,“姐姐是容不得琦儿活得长久么?这般折腾,倒不如一刀抹了琦儿来得快。”
“我未曾说过一句话,何时得罪你这小丫头了?劈头盖脸便是好一通责骂。”
拽了拽我身上的袍子,嘟囔道,“琦儿可有说错半个字,早上如此,此时又是这般,姐姐尚在病中,怎耐得住这寒风,若是病上加病,太子爷不饶我不说,就是我自个,也该掌自个儿的嘴了。”
“好了好了,我错了还不成?琦儿你伶牙俐齿,我斗说不过。”
索性脱下了自己身上的袍子,又帮我披盖了一层,“姐姐这是要到何处去?”
“漫无目的,四处闲逛罢了。对了,琦儿,府中可有梅树?”
耸着肩膀,瑟缩着身子,“果真是太子爷明白姐姐心中所想,早已命人移了御花园中的红梅于府中,仅供姐姐赏玩之用。”
本不抱什么希望,这算是颇大的一个惊喜了,“真的!太好了!”
“姐姐说话原以为好了些呢,怎地又变作了这般不知所云。”
顾不得许多了,心中忍不住的欢心,直奔花圃。
“姐姐莫急,此时去不得。”
去不得?“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