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苏景宸也觉得尴尬，第二日并没有到宜春宫来，而是宿在了自己的寝殿中。
天色刚刚黑下来，对面的东暖阁中也已经没了一丝光亮，紫菀披着一件外裳倚在窗栏边，幽寂的瞳仁中有烛火在隐隐跃动，侧影清冷，眸色浓重，看不清神情如何，也猜不透心思几重。
只是苍白面颊上带着的一抹淡笑，莫名叫人心生寒意。
冯...箬么？
直到如今也未曾见上一面，我倒是很有些期待呢。
不过，也不必太心急，毕竟日后还有很多机会，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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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有旨，宣，太子良娣慕氏觐见——”
听得司礼太监这一声通报，紫菀稍稍一垂头，便扶着绣绣的手，迈着沉稳的步伐踏上汉白玉阶，走入清宁宫正殿。
依然是黑金方砖，素色帘帐，无形中给人带来一种微微的压迫。
紫菀用余光瞥了一眼殿中端坐的两个或明艳或秀丽的身影，迅速低下头，对着皇后俯首行了个规规矩矩的大礼，朗声道：“慕氏良娣叩见皇后娘娘，娘娘金安。”
“平身。”
“谢皇后。”
然而她刚刚立起身来，还未开始奉茶，就听皇后淡淡道：“还不见过贤妃娘娘和端妃娘娘。”
紫菀闻言，眼中流波一转，便缓缓转过身去，弯下腰福了一福，恭声道：“二位娘娘万福。”
她二人均应了，又连忙唤紫菀起身。
紫菀低头，一缕额发垂落，遮住眼角稍许，手中接过丫鬟手上递来的雨前龙井，低眉敛目道：“安请皇后用茶。”
皇后示意她呈上去，紫菀便应声捧着鎏金托盘，稳步拾阶而上，然而，就在快要接近皇后銮凤座椅时，紫菀却不慎踩空，双手一抖，托盘滑落，茶杯在黑金地面摔得粉碎，茶水四处飞溅，甚至好几滴都溅到了皇后的缕金牡丹云锦宫装上。
她大惊失色，慌忙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妾有罪，请娘娘责罚。”
皇后也是惊慌失措地几乎从座椅上跳起来，站定又察觉出自己方才的失态，脸色不由变得更为阴沉，皱着眉头不满道：“成何体统！”
紫菀听出她的盛怒，只低着头作惊恐状，身子更是抖个不停。
有丫鬟上前为皇后清理衣服上的茶渍，却被她颇不耐烦地打发了下去，紫菀惊徨的抬头看了皇后一眼，发现她眼里满是挥之不去的厌恶情绪。
底下端妃似是捕捉到了皇后眼中的厌恶，轻笑一声站了起来，朝皇后行了一礼：“历来宫规森严，太子新纳良娣竟如此不懂规矩，实在该罚。皇后娘娘身为中宫之主，自是能够清肃宫闱，主持宫中秩序的，还望娘娘为整顿宫中律礼严惩慕氏良娣。”
一旁的贤妃却扬了扬眉，带着浅淡的笑容开口道：“端妹妹此言差矣。既是太子新纳良娣，自然对宫中礼仪极不熟悉，不知者无罪，良娣又何错之有？再说，若要严惩良娣，岂不会坏了皇后娘娘同太子殿下的母子之情？有失礼仪不懂宫规，不过是缺了个教导之人，也并非没有转变的余地。”
紫菀看见端妃眸中闪过一丝怨愤，很快又用一个微笑掩饰了下去，点头赞道：“贤姐姐说的是，不知者无罪，皇后娘娘还是从轻发落的好。”
皇后思虑半晌，许是顾忌到了太子，虽还是隐隐带着怒气，却已经抑制了很多，才显得脸色不至于太过阴沉：“良娣入宫不久，礼数不周也有情可原，日后多加注意便是，你先退下罢。”
紫菀闻言立即伏地，紧磕了三个响头，泣声道：“贤妃娘娘说的是，妾从小缺了教导，是故行事粗鄙，礼数不全，望皇后娘娘责罚，否则妾难以心安。”
“缺乏教导.....”皇后念着紫菀的请辞，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既是如此，贤妃你便好生教导良娣吧。”
“臣妾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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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菀随贤妃一同回了蓬莱殿，她是四妃之一，宫殿自然也是宽广通畅、修砌精美，既无清宁宫的庄严肃穆，也无宜秋宫的富丽堂皇，而是宫中少有的婉约柔美，清秀如泉，很是让人喜欢。
而贤妃本人也十分清绝，虽已过了三十年华，皎然温婉的面容上却难以找出岁月留下的痕迹，柔和的眉眼间更多的则是一种沉淀已久的淡然与宁静。
“良娣看我做什么？”她忽然笑着转过头来，紫菀回过神，满脸的愕然，还带着一丝尴尬：“娘娘......”
然而道歉还未说出口，已被贤妃淡笑着摇头挡住了。
“我不过随口一说，你不必再意。”
她吩咐丫鬟下去备茶，让紫菀入了座，自己倒是很随意的转过身摆弄几支插在青釉瓷瓶中的荷花。
她低垂螓首，看不清面容，保养得当的素手衬着粉衣婀娜的荷花，别有一番风韵所在。却只状似无意的开口道：“良娣如此费尽心机想要留在宫中，不知为何呢？”
紫菀心里一惊，面上却不做任何表示，只顾装着糊涂，浅浅笑着回道：“娘娘说笑了，妾不过一介小小良娣，怎敢在皇后与娘娘面前耍花样呢，不过是太不小心罢了。”
听得紫菀的辩解，她却好似并不在意，神情依旧：“你不愿说，那我就不问了，”顿了一顿，又道，“不过皇后命我教导你熟悉宫中礼仪，我自是要办。明日起，你便随着尚仪局的叶姑姑习礼吧。碧雯，带良娣去凌波轩歇着罢。”
话音刚落，外间一个温顺知礼的婢女走进来，向紫菀躬身行礼。
“良娣请随奴婢来。”
紫菀点点头，又跟贤妃行了告退礼，这才跟着碧雯往蓬莱殿后方走去。
彼时天朗气清，夏日熏风拂过耳际，轻柔得不可思议。
紫菀心中没有哀怨，也没有迷茫惶然，有的只是一个笃定的信念。
活着若不能了却夙愿，无论是自己还是他人，最终都会难以接受罢。
念曦，我必不会忘记你。
你去的那样冤屈，我也终究咽不下这口气。
抱歉，可能要违背给你的承诺了，我答应你好好活着，却不能重新活得云淡风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