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七夕,紫菀一大早起来,就被绣绣晚晴两人拽着打扮了许久,她坐在铜镜前还是睡眼朦胧的,歪着脖子任由折腾,大有“我为鱼肉,君为刀俎”之势。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听见晚晴兴高采烈的道一声“大功告成”,紫菀才依依不舍地睁开眼睛,但只是这一抬头的功夫,她就已讶然地说不出话来。
并非是被打扮得多么光华璀璨,而是相对的,紫菀在绣绣和晚晴的联手合作之下,被妆扮成了一副平淡无奇的面容,虽是只涂抹了淡淡一层的脂粉,眉间勾画了几笔,就已经全然变作另一幅容貌,若不是眸子里的清亮光彩掩盖不过去,就叫人再难分辨这是否仍是东宫里的慕良娣。
“这是......”
紫菀的疑问还未全部说出口,又被晚晴扶起来换上与他们二人身上穿着一致的云锦宫装,发髻上插上一支彩蝶纷飞金钗,这回完全变作了东宫里的小小宫娥,看不出任何异样来了。
“你们......”
待要再问,却被晚晴笑嘻嘻地推出门去,紫菀脚下还没站稳,绣绣倒是十分贴心地走过来扶了她一把,顺带着温和叮咛一声:“良娣无需担忧,出了东宫,自有一辆马车候着,奴婢们今日为何如此妆扮良娣,您上了马车就能知晓。”
“可是我.......”
还没来得及回头,身后殿门砰的一声紧紧关闭,紫菀两条胳膊伸到半空,只得颓然收回,转身往东宫门口走去。
从宜春宫到东宫门口,并没有多远的距离,只是途径了安良媛居住的内坊,紫菀心中知晓这一层,于是在过内坊门前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低垂着头几乎要埋到地里去,却还是被那把一听就叫人浑身酥软不适的声音唤住。
“喂,那边的丫鬟,给本宫站住。”
紫菀不愿与安良媛起正面冲突,便加快步伐想要快些离开。
却不料安良媛手中正把玩着一只小金橘,瞧着紫菀不理会自己便发了气,直直朝着紫菀脑袋上扔过来。
可惜安良媛的准头的确不怎么样,紫菀一直低着头,只往一旁侧了侧身,便十分轻松地避了过去。
“你是哪个宫的?竟敢不听本宫的话?”安良媛气急败坏,说着便往紫菀这里来。
紫菀突然想起之前西池院的新陶,不由得玩性大起,便迅速蹲下身子拾起那一枚小金橘,抬手就朝着安良媛光洁的额头扔去。
只听见轻微一声“砰——”安良媛就捂住了额头,呲牙咧嘴地叫喊着:“没法没天了,死丫头,看本宫不收拾了你!”
这边厢报仇成功的紫菀早已提着裙角往门口飞奔而去了,安良媛还要再追,却苦于被头上各种各样沉重的金簪凤钗压迫着,跑了一两步就累得弯腰,原本等着七夕好好打扮给太子殿下瞧一瞧,谁曾想一整日都没瞧见殿下回宫,倒是给这死丫鬟气得不轻。
安良媛愤愤地将头上的钗环拔下来,不管不顾地掷到地上,乱踩一顿是为泄愤。
讨人嫌的丫鬟,跟那慕紫菀一个德行!
总有一天,要将那慕紫菀也这般踩在脚下,好好出气才是!
然而不论安良媛再怎样怒极,此时也报不了金橘之仇了,因为紫菀早已到达宫门口,在她刚在马车旁停下脚步歇息的时候,马车帘子陡然被人掀起,紫菀的惊呼还未出声,就已被人揽着腰身拖进车里去了。
“紫菀,是我。”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际,紫菀惊魂未定地转过头去,却见苏景宸穿着一身雪青色郎官服饰,笑吟吟地打量着她几乎辨认不出来的容貌,紫菀被他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自己的眼神也变得躲躲闪闪的,道:“有...有什么好看的...认不出来就算了。”
“怎么会认不出来,”苏景宸显得很欢愉的样子,“不管紫菀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一眼就看出来。”
“......油嘴滑舌。”
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回他,闷了半天只吐出这四个字来,然而苏景宸却毫不在意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道:“秦侍卫,我的贴身侍女已经到了,劳烦驾车罢。”
“等等!”紫菀轻声喊道,转身望定苏景宸,满心满眼的疑虑,“你究竟要做什么?”
苏景宸不可置否地一笑,仍在与她卖关子,“到了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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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汹涌人潮之中,听着耳畔各种欢声笑语,看着街道两旁相映成辉的各式斑斓彩灯,紫菀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来,去岁的莲灯节,仿佛已经是发生过许久的事情了。
上京比莲城大上许多,楼阁街景都与那时全然不同,倒是陪伴在身边的人,竟还是他,或许说,只剩他了。
明明身处于笑语堂堂的氛围之中,紫菀却莫名地心酸起来,想起自己已逝的亲人,想起如今仍在眉山上清修的茹月,想起早已天各一方的念曦.......
可还记得去岁中秋夜时,她曾与谁被困于山林之中,萤火孤寂,感同身受,他却握了她的手,笃定地说,紫菀,还有我陪着你。
到底直到如今,他也不曾食言。
紫菀微微抬头,凝眸望向正在与摊主说话的苏景宸,瞧着他俊朗的面庞被花灯映照的如玉生辉,瞧着他此时像寻常百姓一般在这集市上讨价还价的认真模样,只觉得这一刻,他仿佛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南奚太子,而是那个在莲城中错牵了她的手,又提着花灯来湖畔寻她的阮晨阮公子。
彼时佳人伴花灯,满湖菡萏犹若在冬日盛开,彼时满满情意,不羡织女牛郎,只自认金风玉露,也自以为胜过人间无数。
紫菀还在怔怔地忆起从前,却听得摊主惊讶地喊道:“原来这位姑娘是郎官的娘子,抱歉抱歉,都怪我眼拙,在这里且跟郎官与小娘子赔个不是。”
“无妨,”苏景宸淡然一笑,伸手揽过紫菀肩膀,两人倒真如寻常夫妻一般,显得亲亲密密的样子,他将手中花灯拎到紫菀面前晃了一晃,带着笑意问道,“如何?娘子,你可喜欢这盏花灯?”
听见这一声“娘子”,紫菀脸颊顿时如染飞霞,额发垂落遮住心慌意乱的眼神,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的话。
那摊主哈哈笑了两声,又道:“二位感情倒是很好的样子嘛,就像诗文里说的什么...康丽深情的.......可真叫人羡慕啊。”
苏景宸失笑,却并未有纠正,付了银子便牵着紫菀离开,所幸她也并未挣脱。
“这盏花灯,和我之前送你的那盏琉璃灯很像呢,你看看是也不是?”
听见他的话语,紫菀才愣愣地将左手提着的花灯拎过来仔细看个明白,六角飞檐,绚烂色彩,散发的这一圈暖澄澄的光泽倒也的确相似,只是这纸糊的花灯,终究和琉璃所制的不大一样......
紫菀想起那一日她与苏景宸在宜春宫外争吵,还摔碎了琉璃灯的事情,不由得收了笑容,苏景宸看她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连忙逗她说:“都怪我不该提琉璃灯,是我不对,紫菀你莫要难过,这样罢,下个月初,我赔你一盏新的,怎么样?”
“新的?”紫菀蹙眉问他,“不是说琉璃灯是东鄯的贡品么,哪里能有新的?”
“自然是东鄯进贡的琉璃灯了,”苏景宸笑得甚是开怀,“因为下个月初,高昌王子赫德与大王妃宝音便要来上京朝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