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如流水,一去不复还。使船斩风破浪航行了一月,终于抵达了夏迩的国都,平都。阳曲江流入夏迩,便成了临王那夜所吟诗中的楚陵江,而之前在船顺着嘉陵江进入夏迩国境时,紫菀便已感受到了夏迩即便是初冬时节也吹人欲醉的袅袅熏风,这一路经过许多城池,有的更是自城中穿过,便能瞥见江岸两侧金玉门户,绮罗软帐。此时入了平都,江边人家更是铺设了千盏罗灯,十里锦缎,夹岸欢迎长公主和临王殿下的回归。
夏迩的冬日也是暖意融融,岸边百姓多穿湖丝衣衫,虽薄却不觉寒,紫菀瞥见百姓中多有年轻男女,而男子大多妆饰得当,容貌秀丽,竟不输袅袅女子分毫。
临王无奈解释道,这便是夏迩重阴柔之气的体现,倘若男子太过阳刚,反而会不被女子看好。
紫菀再一次在心中膜拜这个神奇的国度。
然而下一刻,站在船头的紫菀惊讶的发现,岸边的年轻女子皆以锦帕掩面,羞涩地笑着将手中初开的腊梅往船上扔来,因为夏迩地暖,腊梅也绽放的比其他地方早上许多,不过一盏茶时间,船头已经堆满了成百上千只腊梅,紫菀周身都盈着清幽雅淡的梅香。
“这也是迎接你们回来的礼仪吗?”在如此猛烈的腊梅攻势下,紫菀忍不住想要抱头逃窜了。
临王笑了一下,回道:“不是,她们只是在表达对我的仰慕之情。”
紫菀瞪大眼睛,指着江边一众正在向临王抛花的少年,诧异道:“那他们是在做什么?”
此时,临王的笑意终于凝固了一下,良久才扯出一抹苦笑来:“我忘记告诉你,夏迩除了崇尚阴柔之美,也很盛行龙阳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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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船之前,婵玉曾告诉紫菀,因为公主府设在宫中外廷,她担心宫中是非繁杂,会将紫菀莫名扯进去,于是拜托了自己的四弟,让他将紫菀带到临王府中住下,紫菀懂得公主的疑虑,她身为南奚子民,却擅自离家去国,边境的将士也是看在夏迩宗室的面子上才放行,但她没有正式的文书,一切行事多有不便,更不该轻易搅进夏迩宫廷之事。紫菀思虑至此,便很爽快地应下了。接着便带着小丫头迎夏上了马车,一路奔向城南的临王府。
然而进了临王府,紫菀还未来得及仔细欣赏临王府中彩檐斗拱,精致园林,刚转过垂花门,中庭蓦然涌出一群莺莺燕燕,瞬间将临王身侧的紫菀挤出两丈之远。
紫菀好容易才被迎夏扶着站稳身子,抬头看见这汹涌人潮,不由惊讶道:“这...这是什么状况?”
迎夏幽幽叹一口气:“这些...都是临王殿下的姬妾。”
紫菀看了眼这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的众美人,又看看如众星拥月般无比享受的临王,努力抑制住想要晕上一晕的冲动,攥住迎夏的手,扶额道:“方才临王殿下说,给我安排的是南边的幽兰苑,既然临王殿下如今...如今有事在身,咱们就先过去罢。”
紫菀转身离去,余身后一院子的脂粉飘香和清脆柔媚的莺歌燕语。然而她并没看到,她的身影刚消失在月洞门内,临王身侧的众美人顷刻便如潮水般散了开去。
方才还倚着临王手臂小鸟依人的绿衫女子一掌挥开临王,跳到离他三丈之远的地方站定。
刚刚正拽着临王衣袖撒娇的鹅黄衣衫女子,霎时松开手,还用一副嫌弃的目光扫了眼刚远航归来风尘仆仆的临王殿下。
而另一个笑容娇媚的女子将自己的红唇硬生生停在临王脸颊一寸之处,又将头往后侧了稍许,一巴掌扇上临王自诩俊美无双的脸庞,看着闭着眼睛一脸憧憬的临王怒道:“你还以为我真的想亲啊!”
可怜兮兮的临王殿下孤零零站在庭院中央,捂着侧脸嚷道:“喂!你们别这样啊!我好歹......”
然而他的哭诉并未引起任何人注意,这群美人有的独自离开,有的三两成群,有说有笑的往后院走去。
“诶,方姐姐你看我的妆有没有乱?”
“小莫,你刚才演得真好啊。”
“饿死我了,正在房间里吃桂花酱鸡呢,突然就被拉出来接他,也不知道我的菜凉了没有...”
“我好歹是你们的夫君啊......”不过片刻,方才还熙熙攘攘的中庭就只剩临王一人,枝头寒鸦蓦然无风却惊起,吱呀呀乱叫一气,此情此景,萧瑟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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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以来,阮晨一直在这城守府中静养,等待着任何与紫菀有关的消息,然而发动了所有下属,将这迶梁河的各条支流都摸了个遍,甚至都找回了月城,却还是音讯全无。阮晨心急难耐,只差没有通知官府了。
户城近几日的天气极差,不是黑云压顶,便是狂风大作,就像是在配合阮晨压抑而沉闷的心境一般。
他握着一支上好的红木紫毫,在书案前站定,面前是一张摊开的镇原宣纸,书案一侧堆积着厚厚一叠画像,所绘皆为一人。
阮晨屏气凝神,提笔先在纸上勾勒出大致的形态,然后开始一笔一画悉心描摹。
新月脸庞,如瀑青丝,含笑时眸若秋水,盈盈动人。
她身量不高,却也不算娇小,前段时日消瘦了许多,倒显得纤腰不盈一握。
其实紫菀不是那种让人惊鸿一瞥倾人城的美人,只是她的一双翦水秋瞳十分灵动,仿佛给整个人都添了几分山水养育出来的轻灵毓秀。
阮晨俯身细细描绘,窗外乌云散去,现出红日半轮,金芒透窗撒入室来,映照着阮晨俊朗的眉眼,仿佛也柔软了些许。
书房之外,万桥陈朗二人正垂头坐在庭院中,哀叹连连。恰好杏儿端着药碗要去书房,见他们二人愁苦模样,不由得停下步子,问道:“还是没有慕姐姐的消息吗?”
陈朗摇摇头道:“各处都找遍了,就是没见一丝踪迹。我看啊,就算咱们把这南奚二十八州都找个遍,估计也找不出慕姑娘一根头发丝来。”
“怎么会找不到!”清脆的声音响起,初阳穿着霓色小褂皱着眉头走了过来,面容严肃地看着万桥陈朗二人,“水里没有,就去陆上找;南奚没有,就去别国找,好好一个人,怎么会凭空消失,而且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陈朗听了初阳的话,哭丧着脸道:“哎哟,我说八小姐,咱们的人在扬津渡、渌水关、盘螺城都守了好些天了,这可都是去别国必经之地,若有孤身女子经过,早就有消息了!况且,慕姑娘又没有通牒的文书,边关的将士决然不会放行的!”
初阳闻言,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都皱成了一团,她耷拉着肩喃喃道:“这可怎么办才好...徐君皓要是知道我们把他表姊弄丢了,一定会找我拼命的......”
杏儿拍拍初阳的肩,以示安慰,忽又抬头望向沉默不语的万桥,问道:“那...以默哥哥找到慕姐姐了么?”
“他往月城的方向去了,不过看样子也没有线索。”
杏儿垂目,心中不禁有些悲怜,原以为世上除了娘亲之外,至少还有两个人是真切关心自己的,然而如今,他们却都各散天涯,寻无踪迹,自己身边,好似也无人陪伴了。
陈朗还在一旁咬牙切切道:“若是慕姑娘没有误会我家少爷,兴许那晚就不会出房门了,那么后面发生的一切便可以避免了......”
杏儿却突然截住了他的话头,皱眉问道:“陈护卫方才说,慕姐姐误会了阮公子?”
陈朗愣了一下,自知失言,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只是随口一说.......”
旁人看他这样局促的样子,便知陈朗有问题,然而在场四人,只有万桥知晓内情,只是这内情,杏儿听了纵使不打紧,却如何也不敢跟初阳坦白的。
果然,初阳已经抓住疑点,忙瞪着陈朗问道:“肯定有问题!那晚我睡得那么沉,什么声音都没听到,第二天一早才听说府里出了事!问你们你们也不说!到底为什么事瞒着我!”
陈朗一见初阳发怒,忍不住有些冷汗连连,他是知道这位八小姐从小到大的脾气的,此时真是说不得瞒不得,叫他为难不已。
原本安静的杏儿蓦然开口道:“其实...若我没猜错的话,应该与落云山大火有关罢。”
三人都愣住,看向面容镇静的杏儿,听她缓缓道:“慕姐姐重亲人甚于性命,跟着慕姐姐的这段日子以来,我也听说过落云山大火的事情,知道这始终是她心中的一块伤疤。其实,落云山大火的时候,我正在涪城跟着平泉王手下的翟叔做事,当时好像隐隐约约听到过他说,主人想要阻拦阮公子在落云山上的事情......”
杏儿说到这里停住,望着陈朗淡淡一笑:“至于这事情究竟是什么,我便无从知晓,只是当时记下了这一句,没想到今日竟然派上了用场,后面的事,不必我再说了罢......”
“是他!竟然是他!”陈朗豁然从石凳上站起身来,神色激动难抑,“我怎么就没想到,我、我得赶紧告诉少爷去!”
陈朗旋风般地往书房中奔去了,万桥也不动神色地跟了过去,杏儿仍是淡淡的样子,只有初阳一人满头雾水:“你们都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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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临王吟诵的那首诗是摘自白玉先生所著《诗词三百首》中的《超然台赋》,最后一句改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