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音一袭红衣,明眸善睐,正立在紫菀身侧,望着一脸惊诧的国主国后坚定道:“我是东鄯的九公主宝音,念曦就是我宝音公主的驸马!”
宝音刚一说完,临王脸色一沉,皱着眉压低了声音喝道:“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好你个念曦,你诓我在临王府待着,却带紫菀来这里选妃,我还没怨你,你倒先指责起我来了!”
宝音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瞪着临王,临王怔了一下,立马不甘示弱的瞪回去。
这俩人还在这里大眼瞪小眼的,端坐于高椅上的国主已经出声斥责道:“念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临王看一眼趾高气昂的宝音,有些无奈地耸耸肩,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国主国后的面色都渐渐变得复杂起来,紫菀看着神色各异的人,觉得气氛十分不妙,却只能立在原地不做声。
这时,宝音收敛了几分跋扈的气势,将左手放在胸口,对着国主国后蹲下身子,行了一个东鄯的大礼,接着道:“夏迩的国主国后,我们东鄯的女子,和中原的人一样守孝道,今后念曦做了我的驸马,我会像他一样,把你们当做我自己的父王母后来孝待。”
国主与国后皆是一愣,表情十分不自在。
而临王已经按捺不住性子直冲着宝音走过来,瞪着她道:“我说过我不喜欢性子莽撞的女子,你却一二三再而三地纠缠我,说什么要我做你的驸马,岂不可笑!”
面对着居高临下的临王,宝音没有丝毫示弱,反而挺起胸膛,自信满满道:“你可以不喜欢性子莽撞的女子,但你一定会喜欢我!”
“笑话!”临王气得一拂袖,凤目一挑,便指着紫菀道,“我喜欢的是小紫菀!才不是你!”
原本静静伫立着的紫菀蓦然听得这样一句话,差点吓得一个趔趄。
“你!”宝音气得直跺脚,恨不得抽临王一鞭子解气,而临王却用得意的眼神望着怒气冲冲的宝音,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来搂紫菀,好似要给宝音再添一笔怒火。
紫菀心叫不好,一弯腰避了过去,临王还要过来,却被国后厉声喝住:“够了!念曦,你这样成何体统!”
见一向温婉的国后发怒,众人都忙不迭跪了下去,紫菀等人也立即噤声,只有临王还满不在乎的立着不动,国后见他这样,心知训斥对于念曦根本不管用,只好平复了心情,尽量放柔语气道:“先不说这位宝音公主的事,念曦,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喜欢慕姑娘,又执意将她带到这里来,你可有问过人家姑娘的意愿?”
“我...”临王抬头瞥见母后一脸正色,霎时就没了气势,只好朝紫菀抛了一个可怜兮兮的眼神。
紫菀看到他的眼神,没做什么表示,只上前一步对国后道:“民女先前不知,这‘腊八花宴’原是为临王殿下甄选正妃,虽然是被临王殿下诓到这里来,但民女并不怨他。”
临王蓦然抬头,望向紫菀的眼神中除了不可置信,还有些复杂的光彩,紫菀并不看他,只微微一笑,兀自说道:“民女觉得,临王殿下不愿接受国主国后为他安排的姻缘,恰巧又觉得与民女投缘,所以才说出了那样一番话,姑且不论殿下与民女各自心意如何,今日民女在这里,只想斗胆为临王殿下说几句话。”
“哦?”原本阖目养神的国主睁开眼睛,用带有探究意味的眼神瞧着紫菀,颇有兴致地问道,“念曦身为夏迩临王,出身高贵,生活富足,哪怕是素来的荒诞行事也被朕一味包容,他又有什么是需要你来为他说话的?”
这位传言中喜好诗书琴艺的温文国主,如今正色凛然地高居上首在问紫菀话,他的面容依旧和蔼,却渐渐展露出多年身居上位、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威严气势来,紫菀微微沉吟,然后昂首道:“或许在世人眼中,生于皇家,代表着锦衣玉食、权势在握,是再好不过的生活,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李唐后主空有诗词绝代,却无奈于国家破碎,山河飘摇,自己也落得个含恨而终的下场,倘若生于普通人家,后主或许还能成一山野名士,笔墨尽洒、恣意风流,然而命既天定,后主仍要以词人孱弱之身去承载一个国家的兴衰荣败,这可不正是‘可怜生在帝王家’么!”
紫菀话音刚落,四周的人都齐刷刷跪下去一大片,船舱里霎时鸦雀无声,舱外传来些隐隐约约的欢闹声,却久远的不似在人间一般。
紫菀陡然明白过来,夏迩国主正如那李唐后主一般,醉心风雅,无意治国,而自己方才借喻李唐后主,又何尝不是在说如今的夏迩国主“可怜生在帝王家”?!
这样一想,忽觉遍体生寒,紫菀心中一慌,屈膝就要跪下,而方才一脸高深莫测的国主却突然笑出声来,惊得众人心中都如擂鼓一般。
“不过是讲些前朝历史,你们这是做什么,”国主眯了眯同临王一样的凤眼,笑得云淡风轻,“慕姑娘,你的心思的确别致,接着说罢。”
紫菀点了点头,望向伫立在面前的临王,清灵的眸子正对上他浮动的目光,闪烁着光泽的凤目中隐藏了太多复杂的情绪,他望着紫菀,嘴唇蠕动了一下,却终究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紫菀不再看他,而是转身对着国主道:“正如国主所说,临王殿下出身高贵,生活富足,即便是素来行事乖张,也一直被国主国后所包容,但他所拥有的一切,对旁人来说或许是求之不得,但对于殿下来说,或许正如枷锁一般,鸿鹄被缚,又如何能够展翅于青天?”
“你的意思,是说皇宫束缚了他?”
“是皇宫,却又不只是皇宫,”紫菀轻轻摇了摇头,“民女与临王殿下虽结识不久,却能看出殿下志不在权势荣华,而世人皆说临王殿下‘风流天下闻’,民女虽不知这风流之名是否属实,但民女能够肯定,殿下心中有万千沟壑,绝不只有红粉佳人这样狭隘。”
她顿了顿,望向临王的目光变得愈发清明而坚定,他知道她要说什么,他曾经以为,纵使不是自己故意隐瞒,他真正的心思也不会有人察觉,然而如今,隐瞒了数十年的心思居然就这样被这个冰雪聪慧的女子轻易看穿,而他自己,说不上欣喜,只是在讶然之余,多了几分茫然。
自己的亲人都以为自己风流不羁,纵然爱护,也只是一味包庇,从来没有谁主动来探知他风流面目下的一切,而如今,纵使小紫菀把真相告知了所有人,即使他们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就像今日这般,临王殿下将民女带到悦然湖来参加‘腊八花宴’,其实并不是想让民女登上临王妃之位,殿下只是,想要自己决定一件事情,而不是按照他人的意愿来继续自己的生活,”临王还在怅然之时,紫菀已经继续说了下去,“民女曾经遇到过一些人,他们都有着自己的责任使命,不能顺心遂意地活下去,有人选择妥协,也有人选择承受,临王殿下的出身,本身就是一种使命,这使命令他不得不在夏迩的宫廷中成长,他享受了很多,也背负了很多,但所拥有的一切,或许并不是他所要的一切。”
国主面容沉稳,并未出现过一丝惊讶,只是眯了眯眼,问紫菀道:“哦?那么你可知道,念曦他,究竟要的是什么?”
这时,临王投向紫菀的目光,渐渐由茫然失措变为同紫菀一样的坚定,闪烁着信任的光泽,他凤目微挑,唇角轻扬,对着紫菀,露出一抹柔和的笑容来,他就这样笑着等待紫菀的回答出他隐瞒多年的心声。
舱外湖面碧波粼粼,光影绰绰,笙歌不绝,舱内一片沉寂,灯烛齐燃,映照着每个人不同神色的面庞。
紫菀微启樱唇,音如珠玉,却同样掷地有声——
“此生愿为嵇叔夜,垂纶长川亦无涯!”
=====================
相比于夏迩的温和暖冬,满湖波光,南奚可谓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但凡一出门,没有大麾手炉取暖,刺骨的冬风几乎要将人的肌肤都割裂开来。
“唔......今天可真冷。”
初阳两三步跳进房内,甩着头顶上晶莹的雪花沫子,样子活像一只小戎犬,就连身上嫣红色的狐皮斗篷都落满了雪。
阮晨正坐在书案旁专心致志地写着什么东西,听到初阳的抱怨声,头也没抬地轻声斥道:“既然知道冷就好生在房里待着,像这样整天跑来跑去的,什么时候染了风寒都不知道。”
跟在初阳身后的杏儿连忙帮初阳褪下斗篷,又替她换了一只暖和的手炉,初阳捧着手炉凑到炭盆边上取暖,探头问阮晨道:“二哥二哥,三哥今天没有来么?”
阮晨摇摇头,又拿着紫毫重新蘸了墨,“马上要到年关了,我和你三哥都忙着呢,得闲了再陪你玩。”
“哦。”初阳点点头,缩回脖子去暖手,阮晨握着紫毫的手顿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看着如今异常乖巧的初阳,奇道:“往年要到年关的时候,你总是急切地问你明襄哥哥的行踪,怎的如今不问了?”
在火光的映照下,初阳的小脸看起来红彤彤,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撇过头去,没有回答。
阮晨愈发觉得初阳反常,刚搁下笔想问问她最近怎么了,就听见吱呀一声,房门敞开,朵朵雪花飞溅,丝丝寒意侵袭进来,有一人白玉腰带缥色锦袍,正携着庭中飞花踏进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