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一直被何谨言带着往皇城内廷中央走去,然而刚过复阳门,便感受到了大地的颤动,紧接着便听见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嘈杂声音,混着人们失控的尖叫声,十分刺耳。
何谨言几乎是在一刹那变了脸色,他两步蹬着红墙跃上屋檐,大致观望了一眼,便迅疾回身对紫菀道:“慕姑娘!南奚军队攻进宫里来了!朱武台那里怕是过不去了,我便送你到国后的凤藻宫罢!”
因为急切,何谨言便不顾礼数,拉了紫菀的袖子就走,他力气大,紫菀被他拉得差点一个趔趄,却还急急地问:“那念曦呢?他该怎么办?”
何谨言微微一怔,下一瞬正欲开口,却听见一把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我没事,不必担心我。”
临王戎装在身,坐在高大的骏马上,银甲上除了尘土、还有淡淡的血迹,好在他其实没有受到什么伤,紫菀见到他平安,心中也长舒一口气,待要再问,却被他忽然揽过腰身,就在他身前的马鞍上落了座,惊呼声还未出口,临王一夹马肚,喊一声驾,马儿已经开始在皇城内急速飞驰起来。
耳边风声呼啸,紫菀只听见临王被疾风割碎的声音:“先救......凤藻宫......”
不远处杀声震天,那些血色的潮水仿佛就要涌到他们的身前,他们却在这偌大空荡的西十六宫中策马奔驰,不一会儿便到了富丽堂皇的凤藻宫前,宫门口没有一个守卫,长长的帷帐拖在地面上,冷清的殿中没有一个丫鬟在旁服侍。
紫菀跟着临王走进内殿,却看见一向端庄温婉的国后出人意料地披散着头发,身上穿着件轻薄的中衣,正光着脚站在床榻边,想要将那烛台上的残烛取下来。
“母......后?”
临王轻声喊道,国后听到立即转过头来,紫菀都不敢相信自己在那一刹那看到的一切,半月前还是姿态高华的夏迩国后,如今却已经憔悴如斯,消瘦至极,简直就像苍老了几十岁一般。
“儿臣来接您出——”
“啪——”
临王话音未落,便先挨了国后狠狠的一巴掌,这位脸色惨白的国后颤抖着手指着临王,因为气极,哽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训斥道:“说的什么话?!你父王还没回来,我怎么能出宫!我是夏迩的国后!无论如何也不能撇下夏迩万千子民,独自逃生苟活!”
国后像是失控了一样大吵大闹,全然没了从前半分温柔娴雅,临王被她一巴掌扇裂了嘴角,低垂着头不做声,任凭鲜血顺着唇角滴落到地上。
紫菀又是忧心又是难过,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没过多久,国后却忽然恢复了平静,她眼中的愤怒一点点消失,对于临王的迁怒也渐渐消磨了,她光着脚走到牗窗旁,望了望黑云压顶的天空,又慢慢走回来,脸上带着颓然的表情。
“你们走罢,”国后像是倦怠了一样,倚着床柱上滑到地上去,闭着眼睛没有看任何人,“念曦,你快些带着慕姑娘离开,你们两个孩子,还这样年青,待逃了出去,便找一处远离战火的地方安顿下来,不要再被这些事情所困扰了。”
“母后,我......”
临王心中一紧,还想再劝,却忽然对上国后睁开来的双眸,她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明明只是简短的一瞥,却好像历经了千年万年一样。
“念曦...你从来,都是最不让我们省心的孩子.......”
国后慈爱的眼神包围着临王,就像小时候一样温柔,她轻声地说着话,声音很轻,像一缕烟似的,好似随时都能随风飘散而去。
“日后,再没人能纵容你...你便自己活下去罢......”
说到这里,国后忽然站起身来,迅速退后两步,到了床帏的另一侧,这时紫菀才注意到原先国后手里拿着的残烛竟然是没有熄灭的,然而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国后刚将那支燃烧着的残烛抛了出去,幽蓝色的火舌就顺势从床帏蹿到了窗棂,将国后与临王紫菀隔绝成为两个世界,大火噼里啪啦的烧了起来,临王急得想要冲过大火包围的圈子,却又被国后喝住:“这屋子被我泼了麻油,我手中还有一些,你若敢过来,我就先将自己点着!”
临王气急,却又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守在那里,想要趁母亲不注意将她带出来,然而国后警惕性非常高,手中紧紧攥着装满麻油的小瓶,站在熊熊大火之中与临王紫菀对望,红色的火光映照着国后憔悴的脸庞,她的目光却坚定如初。
“我知道南奚军队已经进宫了,我也知道你父王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我还是不能走,夏迩比我的性命重要,我不能舍弃它!念曦,你抓紧时间与慕姑娘从南应门出去,我已经安排了人将东西三纵的宫殿点燃,至少能将一些南奚士兵挡在城内,母后只能为你争取到这么一点时间,你们快走!”
国后的身影逐渐被大火吞没,然而她那样慈爱的笑容却一直浮现在重重火光里,好似她并没有焚身赴死,只是在与即将远游的孩子做最后的道别一般。
何谨言不知什么时候赶到了凤藻宫,他冲进来,死死拖拽着临王的手,就像搬弄一座石雕一般将他生拉硬扯地往殿门外面拽,紫菀泪涌如泉,也帮着将临王拉出殿门外去,然而他眼睛通红,脚底下就像生了根,只定定望着母亲被大火吞噬的身影,仿佛世间一切,都与他无关。
殿中横梁不断地砸下来,焦黑的横木带着飞溅的火星,灼热得几乎要将人融化掉,紫菀与何谨言刚刚合力将临王拖拽出来,便听见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凤藻宫大殿已然全部倒塌。
东西三纵的宫殿成为了一片火海,将黑沉沉的天空都映成了晚霞满天,这红彤彤的颜色,既像是鲜血,又像是火光,低低地压着兵荒马乱的平都,压着四分五裂的夏迩,像是要将整片大地,都一同焚毁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