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州府,乐城第一楼——风满楼。
“自元初十三年起,悦天商帮开始在晋阳各地招募义士,以孤儿为主,还有少量游侠,动作都不大,但是三年来总人数已成州郡直属军规模,大部分人都留在了本地经营商帮固产,少数人被召往雁上郡青草镇,具体行踪难追。
镇上人只能偶尔见这些外地人出入溪山,至于进了溪山,只有悦天商帮主事陈风办的庠学,本地规矩,为表对陈风多年济民的尊重,外人不进溪山。此地地势封闭,进山只有出溪山口,若要强探未免太显眼,至今仍未查明陈风在溪山里筹谋什么。
且自上个月起,陈风从晋阳开始,逐渐封锁了悦天商帮所控制的二十七的关隘,怕是要断绝中南商运,究竟为何,还不曾查到。”
灰衣侍从平稳中带几分喑哑稚气的语调在陈设华美的房中响起,屋内兰香氤氲,熏人且不腻,有种清贵到极致的淡然。榻上有人斜斜倚着,手中一枝细长竹片,在一个小小的瓷盒内轻轻的不知拨弄什么,不时发出窸窸窣窣的细碎响声,声微,却听的人心里发毛。
“陈风的来历呢?元初十年之前的查明了吗?”温醇淡漠的男声缓缓响起,听上去有种不太分明的渺远感。
“属下无能,确与之前所查无出入,仍只是寒门陈氏的一介孤女,太和二十六年后,举家迁入晋阳,元初五年北寇再犯,其所居乡里被屠戮殆尽,整个新乡只活此一人。其后五年一直在几个荒城中靠为过往商帮行人引路过活。
陈风是现在整个中南最年轻的白手起家的东家,年十六,在整个中南三洲的少壮中,很有些威信。”
听了这些话,并未让榻上的人有什么举动,但是空气中有种粘稠滞重气氛在发酵,他查陈风已经很久了,从五年前陈风第一次完全打通一条横贯南北商路起,他就知道,此人非池中物,一介寒门女,凭什么让沿途千余里的大大小小十数股势力承认她的商队,为她提供路引送她通境补给于她,更何况,虽然那时她的商帮规模尚小,可能很多人根本没把这群做买卖的小人物放在眼里,但那时她才十一岁,一思及此,他就愈发觉得此人的发迹来的毫无预兆没有半点根基,难道真有天生商才?
他已算是天资聪颖的,如不是自小好学且游走于世间各种阶层,也未必能有今天的实力。他不相信这世间任何一件反常之事是没有妖的,陈风现在虽然只是因为以女子之身成就家业而显得名气重一些,本身还是个小人物,但是假以时日,此人未必不能成一方豪强。
毕竟现如今的世道,战乱不休,官制腐败,纲纪凌夷,已不再是百年前那个士庶有别,本末有份,男女高下之分绝对的时代了。更何况陈风最近的动作已经很让他感到威胁了。
“公子,要不出暗部吧,毕竟家族在此地的经营很大一部分来源于那边,若陈风真的封锁晋阳,在沿途设兵站把守禁止出入境,刚打通不到三年的通路都断绝了的话,不光我们虞家,其余南边的姓氏也不好过。
再者言,公子立身之本在安西,无论陈风在此地攫取多少利益,最终受损的还是公子,此人行事很有几分胆色,不可不防啊”一旁站立的白衣男子切切的说。
榻上的人终于起身,抚抚锦衣上不存在的折纹,轻按眉心,一副很疲惫的样子,举手投足说不出的惫懒,可又偏偏带着七分优雅二分落拓还有一份似有似无的疏狂不羁,各种气质奇妙的溶于一人之身,仿佛他坐在哪里哪儿就是风清朗月地云淡高洁天,一眼俯瞰余光所及处都是他的城。
这样的人当世自然不二,能独据安西首府最高楼一整层用来午憩的人,只有安西州牧——虞戏。
虞戏一副睡眼朦胧的表情在塌边坐了好久,似乎是在回忆两人刚才说了什么。可屋内两人却一动都不敢动,只等虞戏发话,就这样有好一会儿,他才抬头,问道:
“溪山,是不可探,还是不能探?”
灰衣侍从瞬时感觉心底凉了凉,忙答道:“不可探,前方探士回报溪山并非铁桶一只,只是怕打草惊蛇,陈风在溪山所有道口山岭都布了人,但我们的精锐想要强突进去也并非难事。”
“那就探。”虞戏无可无不可的说。
“若要遭遇激烈对抗……”灰衣人稍有迟疑,他知道自家主子关注陈风已久,想必是还有它意。
“留陈风一个就行。”虞戏随手把手中竹片扔在桌子上,合上瓷盒的盖子踹到袖里,走到栏杆旁,站在安西最高楼上俯瞰着下面车流人马不息,面色平静无波。好像刚才说要一旦遭遇抵抗就要屠尽溪山的不是他一样。
陈风当然不知道她辛苦十年积攒的一点力量,在真正的上位者看来,竟如蝼蚁般随手可灭。
起风了,楼外云天翻滚,初春的风还带着几分料峭,穿堂而过,不禁让后面的白衣男子打了一个寒噤,随即听虞戏问:“听说他来中南了,第一站就是晋阳。”
白衣人忙答:“是,杜三郎在此地多有经营,许是也有察觉。”
“嗯?”虞戏似是很有兴味地又问:“查到他去晋阳干什么了吗?他这些年来的次数着实不少,什么大生意值得杜漫生这么跑,我怎么没觉出来?”
“他很警觉,一进晋阳城就消失了,我们在晋阳留的人还不足以留意杜郎。需派人请吗?”白衣人头低的更低了,说实话要是平常人跟丢了自己早就该请罚了,可既然是那位想必主子也不会多有苛责的,毕竟也是在大齐士族中排头号的人物,不是那么好跟查的。
“不必,近日总有机会见的,一般的风可吹不动这只大鹏,毕竟风起拂乱的可不只有他那一池春水。”虞戏倚栏笑道,那语气好像在谈一个多年老友,白衣人却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戾,不敢把他的玩笑当真。
青草镇,溪山。
陈风冒着瓢泼大雨在泥泞的山路上快步行走,丝毫没有因为雨天路滑山路陡峭而放慢速度。青草镇这个地方因为处在溪山臂弯中,气候异于它地,每年别的地方这么时候刚入春,而溪山的雨季已经开始了。
初春冰冷的雨滴浸透她的袍服,寒气入骨,但她却很习惯。最初来这里的几年,她住的都是北人劫掠焚毁后的几欲倾倒的破屋,有些里面还有白骨堆积,她像一个幽灵一样游走在这些荒城,寻求生存的出路,终于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前段时间截获了一份后燕商报让她心中隐隐不安,上面是一个很有点名气的后燕商帮要还徘徊在南北交界处的商队都脱手货物,尽快回本部。且据她的人的观察最近确实有一些后燕的商队在北退,但是毕竟还是少数,她的人能在中南三州布下罗网,但能楔进后燕本国的钉子却寥寥无几,她不敢多用。
这成了她近来头顶的一块阴云,像她这样从后燕铁骑下脱命的人总是对北边的情况更在意些。
心中烦闷她不禁加快了脚步,正在这时,前面阴暗的密林中有冷冷的金属光泽一闪,霎时间破风声呼啸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