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中的黑羽长箭被逐一击落,蒙面杀手们索性收起弓弩驱马上前。上官钰守在马车前,警惕地看着亮出刀剑向她逼近的黑衣人。
她没有去想是什么人在此截杀,只是微转刀柄,一鼓作气迎了上去。
断月镰带出一阵疾风,快速向为首那人斩去,那人在马上左侧身体,堪堪避过去,正打算举刀回击,却不料上官钰一击未中并没有收回招式,而是反向一带,回手斩向马腿。
断肢带血飞出,领头杀手在马儿的嘶鸣中狠狠坠地,上官钰正要补上一刀,后面的剑气已经接踵而至。
童杏遥通过云华密探得到周楼越的消息后立刻派人前来,只是这一次即使是他恐怕也有所大意了。一个重伤昏迷的男人,加上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怎么也不会需要王家精锐部队出手吧?
杀手们本以为任务轻松,却在见到那个执着一把比自己还要高出许多的小女孩连斩四人之后彻底认真起来。
剩下的七个人各自交换了眼神,立刻调整位置形成一个圈,将上官钰包围其中。
上官钰不敢妄动,她抬手抹去脸上溅到的血滴,紧握刀柄,微移步伐。必须全神贯注。她知道,刚才是这些人太过轻敌她才有机会连杀,看剩下这些人的阵型,恐怕不好对付。
左侧先攻,紧接着右侧刀风也来,上官钰往前方闪避,前头的刀刃更是迎面而下。
这一次实在不妙,不过十余招,手臂上已被刻上两道伤,但她似乎对疼痛无知无觉一般,迎刃而上,眼里全是阴狠。
终是不敌。她日夜赶路,本就已经体力透支,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攻击密不透风,她虽尽力招架,一招一式之间却难免见弱势。
后方的一个杀手见其余六个已经够难缠,便悄然退后,向马车摸过去。
上官钰一见不妙,大叔还在昏迷中,全然是不敌一丝杀招的,而自己这边着实脱不开身。略一分神,肩上又挨一剑,这一剑下手十分狠,饶是受惯伤害的她也不禁闷哼出声。
杀手已经逼近马车,正要撩开车帘,胯下的马突然仰身疯狂地嘶吼,他毫无准备,一下子摔下马来。
同时包围阵之中面对着风林道来处的马都疯狂地躁动起来。只见一条白蛇蜿蜒而来,吐着猩红的信,一副攻击戒备之态,牵着马车的猎兔马也不安地朝前奔去。
没有丝毫犹疑,上官钰避过仅存的几道攻势,收镰运气,跳上朝阵中奔来的马车疾驰而去。
杀手们连忙要追,红衣的女人却已经到身前。马儿们对着她杖上的白蛇很是忌惮,完全不听指挥地四下乱奔。
“我道你为什么跑这么快呢,原来是看见有大人欺负小孩,抱不平来了。”苏曼对着白蛇慢悠悠地说着,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下马来的那些人强烈的杀意。
环视一圈,她轻笑道:“原来是王族的走狗。呵,那一位叫你们杀个小姑娘你们都失了手,回去怕也是没命,倒不如——”
竹杖轻舞,灵蛇游动。再一看,已是满地尸体。
行至风林道的末端,先是见一条山涧从远处的群山之中绕几道弯流往道路另一边,一道简陋的木桥搭在涧水上,前面的景色被溪水转弯处的一座矮山挡住了,隐约可以看见郁郁葱葱的马尾松遮盖了道路。
上官钰捂着肩上深可见骨的伤口驾车过了桥。
白芍镇不大,总共不超过一百户人家。之所以叫白芍镇,上官钰进去之后立刻就明白了——镇子里到处都种满了白芍。四月末五月初正是白芍的花期,满眼美丽可人的白色花朵让她略微放松了一些。
镇子后头群山绵延,裘必应的罹尽草庐就在最高的那座太仙峰上。
说来白芍镇的存在几乎是一种附属。
原本镇子因为处在大陆边缘难以流通而收入微薄,镇子里只剩下寥寥老人与幼儿,其他人都去星迟境内谋生。后来裘必应搬到罹尽草庐钻研医术,来求医的人便络绎不绝。然而太仙峰奇险难上,山林间也是毒物丛生,来看病的本就体弱,或者上去见到大夫的少之又少。
于是有一些年轻人回到白芍镇,做起了病人生意。后来生意群逐渐壮大,镇子里的最有力气的青壮年就专门组成了上山队,替人抬病人上山,而一切年纪大的、妇女,就在镇子里为暂时上不去的病人提供食宿。
为了感谢裘必应带来的生计,白芍镇中的人将他尊为“医仙”,上山队也会带生活物资上山送给他,很快便形成了一种互惠互利的怪异局势。
上官钰在一户人家前头下了马,院子里的妇人听到动静出来看,镇子里的人虽然经常看到各种各样的病人,然而这样一个年纪轻轻却身负重伤的独眼小姑娘独自驾车前来还是叫她吃了一惊,她身后的小男孩也是只敢躲在妈妈身后偷偷看两眼。
“我要住宿。”上官钰说的毫无感情,但重伤下气息难免有些不稳。
妇人起了怜悯之心,查看了他们的状况之后连忙对身后揪着自己裙子不放的男孩说道:“阿毛,快去叫小磊哥哥过来帮忙把人抬进去。”阿毛听话的跑走了。
妇人上来轻轻拉住上官钰的胳膊,又道:“大家都叫我秋二嫂,家里正好还有地方,你先进来包扎一下伤口吧。
上官钰回头看了眼马车,没有动。
秋二嫂看她不放心车里的人,只好自己进屋拿了些草药出来帮她止血。
没过一会儿,阿毛带着两个青年回来,他们把周楼越抬进屋,发现看不出来这个人得了什么病,就离开了。
晚间,上官钰守在周楼越床边静坐调息,她身上的伤口已经清洗上药,但衣服已经破的不能再穿。
秋二嫂拿了自己以前的衣服改小了,又煮了汤粥送进房间里来。她见上官钰面不改色地坐在那里,仿佛身上那些伤并无大碍一般,忍不住叹气:“小姑娘,你快来吃点东西吧,肩上的伤虽然上了药,但我们都不是大夫,等上了山,还是给裘医仙看看才好。”
上官钰睁开眼睛,那声“小姑娘”让她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但她只是静静道:“谢谢。”
喝了粥她又问:“上山队最快什么时候下来?”
秋二嫂说:“今天白天才上的山,最快也得明天晚上来能回来,医仙一个人在山上也忙不过来,一次至多看一个病人而已,在你之前镇子里还有两个病人,恐怕还得等上好几天。”
上官钰不说话了,她在心里头不知把那个作怪的臭医生骂了多少遍,却也知道仅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没办法把大叔抬上山,只能在这里等着。
可是大叔中的毒一日拖不得一日,若不是路上遭到伏击,说不定他们就能赶上白天上山的那支队伍了,无论如何,必须尽快上山才行。
隔天傍晚,上山队终于回来,上官钰立刻去找他们,队长说晚上山路难走,况且他们若不休息也实在没有体力。
“那么明日一早便出发。”上官钰妥协道。
队长不悦地看着这个小姑娘:“还有两个先来的病人在镇子里,你再等等吧。”
上官钰阴沉道:“那么我便去杀了那两人。”
队长震惊过后一想这样一个小姑娘恐怕也只是说说狠话而已,不可能真的杀人,也就没有放在心上,挥挥手说着“别急别急”就让她走了。
然而夜里突然就要尖叫声响起来,队长被人叫醒后赶过去一看,上官钰手里举着匕首,陈旧发白的衣衫上再次染了血。唯独的一只眼冷冷地看向他。
队长颤抖着点了头。
太仙峰歧路多舛,山上更是随处可见毒蛇猛兽,上山队三人抬着担架,六人护在左右,上官钰跟在后头。经过昨夜之事,他们对这个带着阴冷杀气的小姑娘十分忌惮,一路上也只是沉默地前进,不曾说话。
到日落时分,山路终于稍微平缓了些,原来山顶竟是一大片平地。此时早已过了桃杏的花期,却见有大片的水红色杏花开在眼前,穿过杏林,便见一圈竹子栅栏围成一个小院,圈住了三间竹屋,一侧开垦了一片土地,种着些草药,一侧单独一间小草棚,院子中间一方桌椅,更难得的是,杏花掩映的深处,竟然还有一泊天然湖水。
周楼越被抬进左侧的竹屋内,队长到右侧的屋内寻人。
过了一会儿一个褐色布衫的中年男人打着哈欠出来了,他看也没看在院中站着的小姑娘,只说道:“昨天送来那人已经可以下山了。”
上山队竟然也不顾天已垂暮,抬上人就匆匆下山,似乎一刻都不愿再与上官钰呆在一起。
裘必应看着队伍消失,转身又要回自己的屋子,上官钰跑上前去一把拉住了他。
“干嘛?”男人眯着眼睛,揉了揉本来就蓬乱的头发。
“看病。”
裘必应细细看了两眼拽着自己的小姑娘,手臂用力一挥,正好打在上官钰受伤的那只胳膊上,她一时使不上力撒了手,他便转身回屋关上了门。
上官钰先是敲门后来演变成了砸门,进屋去拎起裘必应的衣领用匕首抵着他的脖子也不见他搭理一声。上官钰不知如何是好。她本来以为把大叔送过来就算完事了,哪里料到还有这样的事情。
山上的天黑的早,一会儿便看见月亮挂在头顶。上官钰一整天没吃东西,身上又有伤,逐渐感觉有些体力不支,她默默地走到一旁的田地边上,看到里面种着一些开黄色小花的草。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她面无表情地揉了揉肚子。
“那是钩吻,又叫断肠草,吃了会死的。”
上官钰转头看向说话的人,先是有些不解大夫为何要种毒药,然后立刻说道:“帮大叔治病。”
裘必应无奈地摇摇头,接着自己的话说道:“有些救命的草药其实是毒药,就像你为了救人却去杀人,你看重的命在别人眼中也不过是蝼蚁。”
上官钰沉默不语,她只是看着他递过来的馒头,心里莫名地就开始肯定,这个人一定不会放任大叔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