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最初隐忍的闷哼到后来实在忍不住而发出的尖锐喊叫,产房里里外外步履匆匆,来来往往的人脸上都带着凝重和焦急。政老爷不巧今个儿出门去了,老太太又年岁大了,这等子事情也不敢让她跟着一起心焦。于是,小院里来的正经长辈就只有婆婆王夫人一个。可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产房里一盆盆血水的端出,匆匆赶来的王夫人也在院子里不住的踱着步,心情也早就没有了开始时的淡定和欣慰。已连续产下三个孩子的她怎么会不知道生孩子最忌讳一上来就大喊大叫,把力气用光了就很难撑到最后。可这大家出生的小姐大小就是捧在手心里长的,平日里做女红时被针扎一下都大呼小叫的,这分娩时的疼痛又有几个能忍住。因此许多难产的状况就是这样造成的。
没想到自己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儿媳妇倒是生生忍住了,想来也是身边嬷嬷教的吧!可不管这么说,李纨的表现倒是让王夫人另眼相看了几分。看来这老太太一力主张娶进门的大儿媳妇除了能和儿子琴瑟和鸣,这份隐忍心性也是难得的。至于管家理事的本领倒是没机会瞧出来。先前是新媳妇进门,又没个子嗣,偌大的荣国府自然轮不到她这个第三代的二房长媳来插手。现在珠儿去了,她一个寡妇失业的,自然也不宜出头露面,还是教养好孙子要紧。不过,说起管家理事,凤姐儿那份能耐也是少有的,再说又是他们王家的亲侄女儿,所还挂着个大房的名号,难道还怕她不听自己这个做姑母的。要是自己的亲儿媳,很多事情还真不太方便撒手。原本还有一丝犹豫的王夫人立即打消了让李纨今后帮手的想法,转而还是担心自己的小孙孙。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没生下来?秦大娘不是说胎位很正么?
产房里一声接着一声的叫喊,以及外头来去匆匆兵荒马乱的脚步,还有王夫人忧心忡忡的步子,这一切和西边那间被遗忘的正屋形成了鲜明对比。男人撑起身子竖起耳朵注意听着外头的响动,手心里扣着的那两枚梅花镖早已收了起来。按说,这时节乱哄哄的,这正屋又被人锁了个死紧,内伤发作的他正应该好好趁此机会好好调理一番。谁知道一会儿那丫鬟会不会再有带人来捉自己。这主仆之间也不是都可信的,他可不是刚才那个莽大胆儿的傻女人。男人瘪了瘪嘴。
又听了一会儿,外头总算响起了“恭喜夫人,大奶奶生了个小少爷”“恭喜恭喜,母子平安”之类的话。男人暗吁了一口气,放下悬了良久的心。他可是个遵从因果的,要是这妇人因他而出什么问题,报在自己身上不要紧,可要是牵连了祖母可就不好了。男人盘膝坐好,合上双眼,开始调息内伤。虽说这妇人坐月子很有一段时间,这边应该没什么人走动。可谁知道那帮人会不会查到这里。好在已经是京城地界儿了,只是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不说机灵的婆子这会儿已经一溜烟儿窜去了贾母那边报喜,也不说满脸堆着笑褶子的稳婆是如何欣喜地接过厚厚的打赏。放下心来的王夫人接过新出生的小孙子,先是乐得合不拢嘴,后又担心婴儿吹了风着了凉就不好了,于是赶紧让人给送回屋里去。想着这是珠儿一脉唯一的希望,心中就有些患得患失起来。要是这孩子有个什么说不好的事儿,珠儿不就绝嗣了吗?思及此,王夫人赶紧轻轻打了自己嘴一下,念叨着,妇人无知,望菩萨莫怪!可心里却已经落下了芥蒂,这孩子自己还是不要插手的好。掌家的位子不知多少人都惦记着,自己每日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要是把这孩子养在跟前,一个伺候不周,珠儿在天上也会怨自己的吧!王夫人当下便歇了抱孙子去养的念头。
而在最后关头终究没忍住晕了过去的李纨,这会儿也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屋里熟悉的碧月、素云,还有一脸慈爱的奶娘刘嬷嬷,心下终于放下来了。这情形,应该是贾兰顺利降生了吧!果然,还没等着主子发问,素云便抢先一步报喜道:“恭喜主子生了个小少爷!”李纨淡淡一笑,也没说什么,只是让碧月去把孩子抱来。
心知肚明的事情自然是没什么意外惊喜可言,只是经过刚才的那一番疼痛,她对这刚从自己肚子出来的小婴儿又多了一份真真切切的心疼和关切。也许这就是血浓于水的羁绊吧!看着怀里红通通像猴子一样的小老头,李纨倒没有一点儿嫌弃他丑的想法。还是刘嬷嬷怕她失望,在一旁劝道:“这孩子啊,刚生下来都是这样,过几天张开了就好了。而且这生下来越红,以后这皮肤就越白。奶奶您看,哥儿的鼻子嘴巴长得多像您!咱们哥儿以后一定是个翩翩美少年。”
李纨笑了笑也没出声,只是认真打量起孩子的五官。没办法,这会儿她下/身疼得厉害,能不说话就不张口。不过,刘嬷嬷还真厉害,她看了半天都没看出来这孩子哪儿长得像她了。要是自己真长成这幅样子,那原身能被挑上来做这荣国府二房长媳还真不容易。抱了一会儿,李纨觉得累了,便把孩子交给了一旁的碧月。府里早就预备好的奶娘立在一旁,正要接过去喂奶,李纨已经复又躺下了。虽然浑身汗湿着,屋里的空气也充满着血腥味,可她实在是太疲惫了,勉强吩咐了几句照顾好小少爷之类的话,便又沉沉睡去。就连后来王夫人过来瞧她,都没能醒过来。好在喜得长孙的二太太,这会儿也不与她计较,只是看了看使劲儿吃奶的小孙子,便满意地走了。
接下来的几日,李纨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除了偶尔让碧月服侍着进些补品汤药之类,那也是在迷迷糊糊间完成的。于是,等李纨感觉自己精神恢复得差不多,真正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换上了干爽的衣物,就连床单也是新换过的,不禁郝然。自己怎么睡得和死猪一样,这么大动作都没把自己弄醒,更不要说有什么印象了。又过了两日,李纨终于想起自己卧室里那个从天而降的黑衣人,寻了个机会让碧月过去看看,顺便送些吃食药品之类的。
谁料,碧月回来报说,那人已经走了,屋里连血迹都没留下一分。李纨默然片刻,倒也不再管他。没死在自己屋里就好,既然有时间清理痕迹,想来应该是无碍了。除了告诫碧月不得与任何人说起之外,她也就把此事丢到了脑后,专心过起补养身体和逗弄儿子的月子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