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阳王微微摇了摇头,示意端木初尘不要再多说话,然后拉起她的手挤出人群,绕了几条巷子后,才转到最初他们邂逅的那间酒楼前。
郡阳王左右看看,虽然此时已是正午,但由于大多数人都跑去端木府看热闹了,那么这个一直红红火火的酒楼里,却安静得很。
郡阳王似乎对这种状况很满意,低声对端木初尘说了声“上楼吧。”这才松口端木初尘的手,带头走上了楼梯。
端木初尘也不多说话,踏上那熟悉的楼梯随着郡阳王向上走,到了二楼,看到郡阳王拐了进去。
端木初尘略略一怔,便也随着进去了。
二楼此时更是清静得很,一个酒客也没有。端木初尘轻轻摇了摇头,唉,人们为了看热闹可以放弃吃饭,看来这个酒家因为自己的事情也要少赚不少银子了。
“这个二楼我包下了,所以不会再有客人。”郡阳王似乎明白了端木初尘的所想所思,温和的声音缓缓响起,“过来坐。”
说完,郡阳王依然选择最靠窗边的那张桌子坐了下来,接着又很习惯性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来后,取出两只洁白的玉杯,分别放在了桌子的两侧;然后又拿出一个精致的酒壶放在桌子上。那动作很是安详和自然,就像他理所当然应该那么做一样……
那张桌子还是当初的紫檀木红漆方桌,只是如今少了当初那个一身黑衣的侍卫罢了。面对此情此景,端木初尘忽然有些茫然,望着郡阳王安静地坐在那里,她竟然一时有了错觉,仿佛当初的相遇就发生在昨天。
更巧合的是,郡阳王今日穿着的,竟然也是当初那一身青衣。或者这根本不是巧合,完全是郡阳王的刻意安排吧?他依然容貌清俊温和,双目如同莹玉般散发着光华,眉宇间似有淡淡的笑意;那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那只精致的白玉酒杯,他的神情恬淡而安适,像灵山秀水间沉静的温玉,只是没有了当初的心不在焉……
“初尘,想什么呢?快过来坐。”郡阳王的手指还在把玩着那只精致的酒杯,看到端木初尘站在楼梯口不动了,便温和地招呼道,“瀚睿有要事和初尘姑娘商量。”
端木初尘其实已经料到,郡阳王此时出现,肯定是有要事找自己。她之所以随着他来,潜意识里应该也是希望从郡阳王这里得到一些信息,或者得到一些援助。
因为现在的情势太危急了,而端木初尘一个人实在势单力薄,真需要有一个人能帮助她度过这一难关。只是啊,不知道这个“一人当关、万夫莫挡”的郡阳王,此次能不能力挽狂澜?
“给我一杯莲落吧。”端木初尘走到兰陵五的对面坐下来,然后开口向郡阳王要酒。
“好。”郡阳王也不多言,缓缓为端木初尘斟了一杯酒,同时也为他自己斟了一杯,“初尘还记得这莲落,难得难得。”
端木初尘听出了郡阳王话中似乎有别的味道,但是她不愿意去细想。端起酒杯刚要一饮而尽,却看到了玉杯里的那朵莲花。端木初尘又是一怔,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因为她知道这只白玉酒杯应该就是当日自己用过的那只,难得郡阳王一直保留至今,而且今日再次拿出来,应该并不是偶然的。
“刚刚初尘姑娘,实在不应该在那里出现,很危险的。”郡阳王似乎感觉到了端木初尘的叹息声,唇边划过一抹淡淡的笑意,然后话题却是一转,“决定怎么做?”
端木初尘又何尝不知道端木府门前最危险呢?很明显就是皇上引自己现身的圈套。可是她又不能不去看个究竟。
“初尘成了端木府的罪人,还能怎么决定?”端木初尘心里一阵悲凉。
郡阳王凝视着端木初尘的眼睛,一缕温暖的光芒从他那温华如玉的眸子里传递出来,带着深深的关切之情,“端木大人是位好官,端木将军也是难得的将才,朝廷若失去他们,那是两大损失啊。”
这句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郡阳王很是为端木府众生的性命担忧,同时更为朝廷、更为国家担忧。端木初尘叹了口气,刚刚下定的决心在郡阳王这里又开始动摇了,怎么办?怎么办?
“他太不讲信用,我们的三日之约还没到,今日只不过刚刚第二日而已,他却开始对端木府下手了……”端木初尘没有指出那个“他”是谁,但是郡阳王应该能明白的,自然是指那个皇上了,“这种作法很卑鄙,初尘恨他……”
郡阳王听着端木初尘的话微微蹙了蹙眉,毕竟一个“恨”字包含太多的东西,毕竟那个被端木初尘“恨”的人是当今皇上,毕竟那个皇上,是他郡阳王的兄弟。
“呃……他确实很震怒,因为初尘姑娘先弃他而去……”郡阳王淡淡地说。
“瀚睿,你可否能帮初尘两件事?”端木初尘知道再多说什么也没用,这件事并不存在谁先谁后之争了,反正如果抗旨,错的就是自己。
“初尘请讲。”郡阳王很是郑重的样子,他知道此时端木初尘求他办的事,应该是有很大难度的,“只要瀚睿能力所及的,一定在所不辞。”
“第一件事就是,”端木初尘感激地点点头,“毕竟你在他面前说话有一定的力度,可否帮我劝劝他收回成命?不要因为初尘一人而伤及无辜?伤害忠良?”
“瀚睿找初尘姑娘其实也正为此事。”郡阳王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又微微摇了摇头,“你知道,他很固执也很偏执,在这件事情上,太后也束手无策了。”
“那你分析,到底能不能说服他?初尘实在不愿意看到惨剧因初尘而生……”端木初尘声音哽咽了,几百条人命怎么想怎么让人放不下。
“瀚睿懂得初尘姑娘的心意,并不喜欢宫廷生活,但是还想劝初尘姑娘要顾全大局。”郡阳王神色凝重起来,目光中充满了一些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
“当今朝廷内部已呈两极分化状态,端木大人父子一向与瀚睿关系甚好。也可以说我们都是支持皇上这一派的人;那么另一股势力,想必初尘进了一次宫也能了解一些,那就是太后对皇权虎视眈眈……”
又是政治!
端木初尘听到这些头就直疼,难道一定要把自己的人生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联系上吗?而且听郡阳王的意思,分明是鼓励自己进宫,从而巩固皇上的地位和势力。那自己的独孤净出怎么办?
“初尘,你是一个明事理的姑娘,你仔细想想,如果皇上的龙椅不保,那跪在刽子手刀下的,又何止是端木府那几百号人呢?”郡阳王说到这里,脸上带着一缕悲愤之情,然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改朝换代,皇权争夺,那样的代价,实在太惨重了……”
端木初尘的心像灌了铅一样往下沉,原来她只是担忧端木府那些人的生命,如今被郡阳王这么一说,便几乎要牵扯到全天下的苍生大众了,这个责任也实在太大了。“不至于吧?若是皇上听从太后的大婚安排,事情岂不是两全其美了?”
端木初尘还在幻想另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那就是让太后和皇上统一战线,那样便不关自己、不关朝政、不关天下苍生啦。是啊,那样自己和独孤净出,也可以双宿双飞了……
“初尘,你想得太单纯了,你以为太后将皇上作为傀儡就能天下太平吗?皇上的个性并不甘心做傀儡,所以,与其那时天下大乱,莫不如直接让皇上做稳江山来得更有价值!”郡阳王终于阐明了自己的观点,那就是希望端木初尘辅佐皇上,坐稳龙椅。
“看来第一个问题还是没有头绪,那就先解决第二个问题吧。”端木初尘幽幽地叹了口气,“帮我找到独孤净出的下落,帮我解救他,好吗?”
听到这话,郡阳王的眉头不由得拧到了一起,目光深不可测——“为什么?”郡阳王声音依旧温和如玉,只是似乎隐隐地带着几许怪怪的味道。
端木初尘的第二个请求一出口,立刻让郡阳王直皱眉头。一股醋意油心底而升,然后通过声音传达出来,便成了一种怪怪的味道。
“为什么?”郡阳王温和如玉的问出三个字,不知道他是想知道为什么端木初尘要解救独孤净出,还是在问端木初尘为什么会求他郡阳王帮忙。反正这一句“为什么”透出很多种含义,耐人寻味。
端木初尘一时琢磨不透郡阳王想知道什么原因,于是一咬牙把想说的都说出来了,“独孤净出是初尘最关心的朋友,而瀚睿,则是最关心初尘的朋友。”
一句话,意思很明确地表达出来。其实如若翻译成现代白化文言,那就是说——独孤净出是初尘最爱的人,而郡阳王,是最爱初尘的人。那么自己最爱的人出了意外,不找最爱自己的人帮忙,还能找谁呢?
这样说起来对于郡阳王似乎不太公平,但是感情的事就是如此没道理可讲。端木初尘总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吧?
“本来想找我大哥帮忙的,可现如今他已是自身难保了……”说到这里端木初尘鼻子一酸,声音又哽咽起来,她赶紧端起玉杯饮了一口,来掩饰那份脆弱。
郡阳王仔细琢磨着端木初尘的话,心里蔓延着一种淡淡的苦涩。什么都明白了,在端木初尘心里,那个独孤净出是最有位置的人,而自己,充其量是一个后补。当她需要的时候找到自己求到自己,那也只不过是因为给了自己足够的面子罢了!
但是,这种苦涩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妒意,郡阳王真是不明白了,那个独孤净出除了长得漂亮外,还有什么地方能和自己相媲美?更不要说与高高在上的皇上抗衡了?难道端木初尘,看中的真的是那张脸蛋吗?
“初尘怎么敢确定,瀚睿是那个最关心初尘的……朋友呢?”郡阳王晃动着手中那只洁白的玉杯,就像在研究着端木初尘这个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