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好疼......”
鸣琴的头垂得很低,轻缓地为床榻上的女子垫上软垫,闻得她声声揪心的叫唤,恨不能替她挨了那三十棍杖刑,也好抵过女子没日没夜地高烧不退、不省人事。
换下了用完的药膏,鸣琴正想着寻姐姐几日未进食的苦楚。
院外,端来汤药的小人儿阴霾着一张脸,轻脚轻手地靠近床榻。
“鸣琴姐姐,寻姐姐怎么样了?这是易神医熬制的汤药,公子特意求的。”
说罢,他将汤药放在鸣琴手上。
鸣琴没好气地瞪着他,道:“寻姐姐醒着的时候没见你这般殷勤。不是爱搭不理的吗?今儿来求原谅了?”又见他低着头不说话,鸣琴看着床榻上久未睁眼的人,“罢了罢了,寻姐姐也不是小气人。小昱,公子在哪儿?寻姐姐病了这些日子,公子还在表小姐那儿?”
小心翼翼地喂下了汤药,鸣琴蹙着眉,看着小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顿时为寻姐姐感到不值。寻姐姐顶替表小姐,为她承受了三十棍杖刑,只换来表小姐几声问候,公子的几句宽慰。
为寻姐姐清濯好了面容,鸣琴摆了摆手,让小昱端着木盆出去。
小昱得了鸣琴的吩咐,顿觉鸣琴这是原谅他了,于是卖力地收拾干净地面的水渍,尔后,端着木盆一路向前。
“哎哟!”
小昱横冲直撞,一头扎进了迎面而来之人的怀里。
“谁啊!是......公,公子?”
小昱呆愣着杵在原地。来人一袭弄月青衫,面露忧色,眼睫下掩映着的那双深潭幽眸却片刻无波。
“你们都出去吧。”莫重凡环视一周,再凝视着眼前沉睡的女子,冲两人摆摆手,“这里有我。”
鸣琴和小昱面面相觑,而后,垂头敛身,行礼退下。
房里的安息香饼燃得正浓,隔间里氤氲的热气被清淡的香味驱散,静心、凝神。
莫重凡端坐于床榻前,想着不日前女子就这般了无生意地躺着,即使重伤亦咬牙强忍。她的坚毅,她的善心,如此炫目,令他无所适从。
顷刻,他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女子咬着唇,脸颊遍生苍白。须臾,他的手轻抚上她的脸,对于她顶替紫苏被杖刑得遍体鳞伤一事,他自是心生感激。紫苏的任性娇纵,若是挨上这三十棍,只怕性命堪忧。
“连姑娘,多谢你救了紫苏一命。”
莫重凡伸出的手正准备离开,清冽的温香气息扑面。原本趴在床榻上的女子还瞌着眼睑,一双手却死死地拽住他的手腕。
“莫重凡......重凡......”
注视的黑眸微滞,他的眼,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烟波雾霭,深邃幽幽,摄人心魄。
莫重凡挣脱不了她的手,此时此刻的她仍旧昏迷,却将他视为救命稻草,靠近他,纵使是鸩毒亦甘之如饴。
“连姑娘......你,这是何必。”他反手轻柔握住她的手,一双柔荑,冰凉入骨。
风,拽落了窗外一树桃花。
连寻垂着眼眸,本该是梦魇、痛楚,被温厚的手掌安抚,随即沉湎、痴恋。
她将身子一寸一寸接近他,终于,伏在了他的膝上。
莫重凡僵直的面容被她一副舒心的模样逗乐了。膝上的温软令他心神不宁,但意外没有排斥。螓首蛾眉,翘首盼兮,她的玉颜如同春日柳絮,纷纷锁进他的眉宇间。
在意?不在意?
他盯着伏在他膝上熟睡的女子,想问问自己凉薄的心,亦没有答案。
“不......不要走。”
“别走......”
莫重凡将连寻放置在床榻上,俯视了片刻,想离开的时候,她紧蹙着一双黛眉,声声唤着“重凡”。
不论她昏迷还是熟睡,每每这般,她都只唤他的名,只念他的情。
拉过被拽紧的衣角,莫重凡的心慌了。但理智和睿智总是蒙蔽了他的本心。他不想看清,亦不愿看清自己。他活着,一直只为了一个目的。没有人能乱了他的心,谁也不可能乱了他的心。
肃穆凌寒的墨眸,宛若两盏黑雾色云烟灯。莫重凡为连寻掖好了被角,尔后,面朝南窗,看向窗外。
南窗外的门廊暗里的一侧,背立着一个抱剑的男子,头戴紫金冠,整个笼罩于暗淡阳光下,可身形挺拔,暗纹纵横的水墨色长袍翻飞,就这般远观着,像是等了很久。
“谁?”
莫重凡夺门而出,那影子身形微滞,理所当然地转身,冲他勾唇一笑,扬手撒下半空的软筋散。
“你?......来人!”
莫重凡双腿渐软,呼吸一滞,整个身体倚靠着游廊抄手,直到有人应声奔来,眼里阴霾得可怖。
南窗下的光影里,男子移步而近,挺拔的身形在床榻前笼罩下一大片阴影,悲戚而狠厉。
“你,来了。”
“为何,终究只识得他一人。”
男子始终淡然隐忍的双眸,那瞳仁竟是水红色般的玛瑙。他紧紧地扣住女子的手,腰间的佩剑殷殷作响,宛若千万年的呼唤,千万年的守护,得不到任何回应一般哀恸。
女子重伤在床,男子收敛了情绪,抬手凝聚起烈烈的紫气,缓缓地落在她的身上。
如同温养后的水玉,电光火石间,额间隐藏的“不归印”若隐若现,那张惨白的脸颊升起了寸寸红润,而那些皮肉之伤,早被药石调理了几日,不消两日便可痊愈。
眼看着女子额间印记消散,气息渐次平稳,男子这才起身。
剑眉放松之时,突有一阵凌厉的剑光侧脸而过。
男子见此眼光一厉,眼底却蓦然涌出笑意,手腕一挥,一把抽出腰间长剑,瞬间挡下了来人的招数,化险为夷。
“好大胆的刺客,胆敢在丞相府中行刺。”
匆匆赶来的冷钊剑势凌厉,本能招招将其逼入绝境。而男子不紧不慢地应招,还抬眼瞥向被搀扶于门前的莫重凡,近乎戏谑道:“中了我这秘制软骨散,还能站着说话的人,放眼天下,也不过寥寥数人。你,倒并非我料想的那般羸弱不堪。”
男子看着莫重凡诧异的目光扫来,旋即朗笑。
“隔了许久,不知是我的‘横尘’厉害,还是你的谋算更精。”
四目相对,男子唇角的挑衅令人生厌,言语中的意思却足以让他揣摩不定。
这男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莫重凡似是没想到男子会这般直截了当地表明敌意,一滞之下,眼底暗芒咄咄逼人。
出鞘的剑就这样收回,冷钊根本敌不过他。男子最后消失的瞬间,慢悠悠地吐露出一句:“你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世上,麟华。”
只是须臾,莫重凡黑眸凛然,仿佛有什么在心间呼啸而过。风乍起,乱了心智。
简短的几字,就这样飘入他的心谷,种下了更深的纷乱烟光。
此人,留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