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寻张了张嘴，全身被山风打得酸麻。
重重的“扑通”一声，伴随着冰水浸透，无比的疼痛，她毫无挣扎地闭上双眼，感受着渐渐下沉的身体，好像五脏六腑都被狠狠地被撕裂碎了，心下顿时明白她掉进的万丈深渊下还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河流。
连寻被冰水无情的拍打着双眼，在神志还算清明的那一刻，轻轻地许下愿望，如果，上天再让她重生一次，千万，不要回到这个尔虞我诈、步步为营的世界了。
夜莺啼鸣声渐渐被天边的一道红光抽离，黑夜瞬间被白光驱散。清晨，叶尖的雨露还懒懒的挂在那儿，等到一睁眼，就被蒸发成乌有。
暗暗的竹楼，倏忽间被阳光射了个满室。四方透过来的苍白的光纹，映照出床上奄奄一息的女子。
“她，怎么样了？”
身旁刚刚为床上女子处理好伤口的人抬起头看向从竹门外走进的女子，立刻放下刚刚床榻上女子换下的血色绷带，微微欠身恭敬道：“族长大人，她的情况已经比刚刚救起来时的情况好很多了。我已经为她抹上了西域秘药，想来不日就能恢复意识了。”
走到床榻边的女子静静的看着躺着床上的人，微蹙着细眉。
床上的女子，似乎已经病入膏肓，那离死不远的气息，却像是黄昏飘摇的一缕青烟，袅袅地浮动在空气中。
好不容易将床上女子的性命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但还是抵不过她体内被蛊毒侵蚀的元气大伤带来的威胁。
九月的山，空气中透着凉意，连寻微微吸了一口清冷的湿气，伸手挽起藕色的窗纱，飘向山间的目光却没有焦距。
轻声的叹了一口气，循着竹雕的窗扉向竹门处探去。
凉风习习而过，竹楼上的丽人，悠悠的转过身，脚步悬空的瞬间显然有些畏缩。
初时，她意识恢复时身旁有人在唤她，下意识的睁开双眼望向声源处，眼眸微微的刺痛，眼前却是一片黑暗。
“天还没亮么？为什么，没有烛火……”
耳侧，是一阵清脆悠长的银铃声，随后，身侧的人起身，却是悠悠的长叹。
回想着这番经历，连寻的笑中略带着自嘲。将迟疑的那一步缓缓迈出，脚尖，正好碰到了门槛。
面色如常的踩在台阶上，再次，轻轻地吸了一口山间独有的无浊空气。经过三天的时间来适应眼前的黑暗世界，现在的她已经不再害怕地缩在床角掩面啜泣。也许，眼残，能够不再看见这尔虞我诈的世界。
幽幽的抿唇，又是一阵银铃清脆，连寻闭塞了眼，却灵敏了耳。感受到渐渐走来之人的气息，连寻轻笑，“族长大人，您来了。”
对襟短衣，百褶墨裙，走近的女子缀满银饰的裙裾上透着挑花刺绣，乌黑的发丝高高束起，盖在金丝绣花的头巾下，额顶束着两边缀玉饰的尖角头帕。风过，裙摆微倾，衬得女子飘逸多姿，婀娜动人。
五溪霓裳共云天，若是连寻能够看见怕也只叹得出这一句。
白芝对着她，琉璃般的眼底，徘徊起些许暖暖的流光。抬眼，对上连寻呆滞的目光，“你怎么知晓是我？”
虽然失了眼睛，但是她的其他感官却是比以往更加敏感。这便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山麓间的藤蔓，被前几日的雨水打得湿透，但是依然挡不住那抹抹幽幽的暗香。连寻轻嗅着指尖捻起的竹叶，清淡的竹味缓缓沁入她的鼻息间。
似有感知的望向漫山的景致，片刻，又是一抹笑声。
“看不见还听不到么？”
风渐渐大了，白芝微微低头，看向右腿上斜斜坠着的一节银铃，了然一笑。
抬手展开袖摆，“连寻，一起出去走走吧。”
白芝向她伸出了手，连寻的手搭在她的胳膊上，感受着手上布料的触感，心下便知晓了这里的服饰不与明虞两国相同。
失了光辉的眼眸淡淡溢出了笑，来到了一个完全没有认知的地方，回首，已经没有必要再追究以往的对错，如果，身处在这里就能够逃离外面的一切，那样的话，就算自己永生待在此处，又何妨呢……
这一个月里，她泰然处之。
这里，名唤作‘天方’，是毗邻虞国的山间桃源。
传闻，这里的乡人，皆是百年前从西域迁移而来的，为了避开尘世，祖祖辈辈，从未有人踏出天方一步。
这里的人，信奉着三尺神明，祭祀，是最平常的活动。
而白芝，是本族之长，通神的圣使，时袭三年。
天方的民风淳朴，乡音浓厚，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竹楼，可算得上天方乡人的特有民居。这里的人总是谈论天时地利，却从未提及外界的任何事情。
与世隔绝，所以连寻不用花费多余的时间来解释她从何而来。自然，也没有人问她该往何处去。
缓缓地伸出手，身体向下微倾，捧了一掬清凉的河水。连寻用手探过，然后寻得一块青石坐下，一双眼静静地看着远方。
听白芝道，她是被到河边打水的乡人救起的，从这条河逆流而上，便是明虞边界的庭界山。
而她，该是从庭界山山巅坠落下来的。
顺着河流漂流而下，她意外的进入了天方。
感受着手中残留的水渍的凉意，连寻抬头，眼里跳动着不明的深意。
有乡人告诉她，这条河，名唤‘洛河’，是天方与外界唯一的连通线。
洛河么……
该不该是她？那个面戴黄金面具的红发女子。她和天方到底是什么关系呢，亦或是，一切只是巧合……
眼眸中泛起了波澜，这里的人士，无论老少，皆是白姓……
倏忽间，清空里飘过一声啼鸣，一两只黄鹂掠过，竟以为现下是三月回暖。
远远地听着依稀可辨的黄鹂莺歌，冉冉的传来，划开了空山早秋的朦胧。
她的心，没来由的走漏了一拍，循着啼鸣，她的脸慢慢地自那娟秀衣袖下移出来，仿佛有一世那么久。
许久，心头蕴结的惆怅荡开，她能够面对什么样的命运，什么样的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