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亭中,即墨忽然朝着花林方向转了头,发觉并无异样,倒微蹙了眉,再转向那津津乐道的少女,却生出一丝不想听的念头。
“师傅,你就告诉我那个姐姐叫什么名字呀?印染想同她一块玩。还有还有,那个姐姐住在哪里啊?”白衣公主髻少女依然逼紧着追问,笑颜上的柳于峨眉忽的皱成一个结,似乎对即墨着不冷不淡的态度感到郁闷。
即墨不答,袖手轻挥,起身打算离去,足下的昙花圈一朵围着一朵跟着上去。
印染小嘴一嘟,跺了跺脚,向着那绝尘的白色背影一吼道,“师傅,你若是不告诉印染,印染就在宫殿里挨着挨着找去!”
那道白色背影如愿一顿身形,轻轻转回了头,不过一个侧面的角度,却让印染的心跌进深谷,“我不是你师傅。”那眸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那说出的话却依旧平淡无悲无喜,印染却是杵在了原地,再也动不得。
......
馥落跑得飞快,画面在眼前翩飞,那双笑意的眸,对着的人再不是她,再不是非她不可。想就这么跑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陌生的地方去发泄一场,以免触景伤情,偏偏这座浮岛每一处地方她都熟悉得仿佛就如自己的身体。再次被窒息感包围,突然好想父亲母亲。
眼泪流得更凶,每一次自己到伤心难过之时才会想起他们,馥落,你这个不孝女。心里的苦止不住得越溢越多,父亲、母亲,落儿这么多个轮回过得好苦,他也再不是落儿一个人的了。
终于跑累了,停下来喘着气,抬头又是怔住,苦涩满满地硬往唇边荡起了弧度。
宫门口两个书墨大字“墨然”,笔劲内敛深沉,落笔如云烟,却透着近乎癫狂的生命力蔓延,蕴含了臻微入妙天地大成的灵气。
这是他的住处,想不到自己无意中跟着意识跑,结果到的却是他这处,是她潜意识最想见到的是他?苦笑弧度越发深了,馥落,你即使刚见到他与别的女子在一起,与别的女子笑得那般开怀,依旧第一个想见到他么。
身体一丝力气也提不起,罢了,管不住的心。看着天色尚早,他应该不会那么快回来,毕竟有佳人相伴,于是直接在门口阶梯处坐下,头轻枕双腿。也不知坐了多久,倦意袭来,便睡了过去。
即墨回到墨然殿,老远便放轻了脚步。他步子本就极轻,只是看着门前的那一抹白色,忍不住地走得更缓更轻。
月色下,那娇小的身躯蜷成一团,裙摆露出的小腿透露出莹**气,赤足的小脚亦是蜷缩在一起,脚趾在月下精致如玉。双手环着腿,宽大的长袖散落一地圣洁。头轻枕在膝上,那昙花簪轻挽的髻早已垂下,一袭墨发散开着地如织女织出最好的一段丝绸,昙花簪落在脚边,花瓣在月光下印射出一圈圈光华,倒像是在责怪主人的不小心。
月儿弯弯,似醉似迷。
即墨不知,他此时望着这一幕的眼神里有多少迷醉之情,一步一步轻挪,生怕惊醒了她,到了她身前,方才缓缓俯下身,将她拦腰抱起来,抱紧了大殿,途中气息亦全闭,直达将她放于榻上,小心翼翼得给她披上了一层薄被,才转身到离榻不远处的负手而立,静看她的睡姿。
他亦不知为何要给她搭上薄被,仙妖几乎不会生病的,最后只得归根结底为她身子弱,化形那次的受伤并未痊愈。看着她似乎被一丝头发轻擦到脸颊,睡得不舒服,伸了手挠挠,又继续睡去的姿态,不由柔意跟随笑意化为唇角弧度。
馥落觉得仿佛睡了好久,梦中出现了那第一世小时候的情景,她趴在父亲腿上,母亲嘴角含笑的在一旁慈爱得看着;她跌倒了哇哇大哭,小花和牛伯伯羊叔叔劝不住只得寻来父亲,父亲轻轻摸着她的头,她便不哭了;她跟着母亲学刺绣,第一幅刺绣图绣的认不出什么模样的昙花;她与小花一起捉弄父亲的各个下属,让那些下属纷纷向父亲告状,父亲只是把那些下属训了一通;她怕雷却想尝尝淋雨是什么滋味,拉着小花去后山瀑布淋了半天,最后她没事只是小花生病了一个多月。
馥落梦见了好多好多,到最后,终于醒了过来。入眼便是一抹不容亵渎的白色,那梦里美好情景带来的欢愉立刻消失不见,只有昨日他眼底的那抹刺痛她心的笑意。正惊讶为何他会出现在此,等回了神,看了周围,心底暗叹了一气,这是他的寝殿。自己能出现在这里,解释只能是昨晚在他宫殿门口睡着了,他将她抱进来。
只是如此,馥落依然无法释怀昨日的那一幕,心里的难过亦未减少一分。也不理他,起了身便往外面快步走去。身后传来温润的声音,“我领你出去。”
馥落头也不回,只往大门走去,冷冷甩下一句,“我能找到。”
即墨立在原地,看着馥落扬长而去的背影,眼里升上疑惑之色,她未曾来过,如何能找到出口。但亦不知她为何带着怒气,想不出只好不再放在心上,由她而去。
刚面对他时不觉得,此时回到自己殿中馥落方觉难为情,怎么就在他门口睡着了,但转念一想,明明是他背叛在先。虽然这一世他应该还并未爱上她,倒也不算背叛。但与这么多世相比,馥落只觉心中难过,于是心上与他赌气,都源于他的背叛。
即使从来走一步看一步,但走出这一步时,下一步该怎么走终是有些征兆。而此刻这般,馥落的确不知该如何做了。
那一幕久久回荡在眼前,似乎不灼瞎她的眼便不停止的地步。
父亲、母亲,这一世,落儿真的要放弃他么,连着那一百二十七年一并放弃。明知如此或许能够随了意改变轮回,只是,落儿的心连着灵魂为何有快要被撕开的痛觉。
轻抚窗边昙花架,中央有一株骨朵昙花,花瓣紧紧合拢。没有夜,没有夜,要它如何盛开,一如她这一世还未到夜便已快完结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