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每一次轮回都有见过嫦娥,但却不是此时。不知是否因为那人的诅咒被这渺无尽头的岁月磨得光了平角,开始逐渐发生转变。
嫦娥总在怀念。那么多世,馥落并未同她说过话,亦不知是她怎样的仙子。但也不少听有仙界的传言道,嫦娥带玉兔私自下凡爱上凡人后羿,决心抛却仙身倾尽一切只为那一辈子的情缘,天帝大怒,却也奈何不得,只因那嫦娥是那世间仅有的几位神之一的女儿。于是多次派仙众寻回嫦娥,只要她能回头便既往不咎。
只是想不到嫦娥那柔弱的性子竟然对感情这事如此执着,誓死不愿再回仙界,天帝最后只得任嫦娥继续留恋在凡间,但并未消除她的一身法力,也有位高的仙人猜测天帝是在等着嫦娥哪一天看透了这世间的红尘,回头是岸。
或许也应证了这个猜测,嫦娥幸福的时日并不长,没有三天便回到了仙界,回来之日未携带玉兔。
有人见嫦娥回来时才会手捧一件黑袍,眼神呆滞,眼角还残留着泪珠的余光。各路大仙纷纷猜测,事情的经过也是数十种说法,但最终指向的皆是后羿始乱终弃,倾慕上了玉兔。
馥落不大关心这些,不认识这么一位仙子,事情听起来也不太感兴趣。何况她的身与心全系于即墨身上,眼神离了他已不知怎么过的程度。
后来因为蟠桃会见这位仙子,大概因为昙喜月的关系,自然而然萌生一丝亲近感。但嫦娥太冷淡,至始而终不言不语,一个人坐在角落,谁也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她亦没有上前和她搭上一句话。
这么多世过去了,嫦娥没有变,馥落也一直没有踏出那一步,和她有任何形式的交流。想必就算与她说上什么,她亦不一定会回。
只是此时,情况不比往世。即使不被理睬也必须得出声阻止他。
不能让他放下身段。馥落心中只有这个念头。
他那般出尘让人望闻止步的尊者,她已让他的双手沾染了那肮脏如斯的泥,那时她没能阻止得了,如何能再让这主动求人的姿态去破坏他圣洁的形象!
不容他再多说一句,立即强忍痛楚接下去继续开口,“你这般高高在上的尊者,何时如此假好心了?你不过是让我承你的情,报恩留下来!”
唇边努力得升起一丝嘲讽的笑意,眼眸无波紧紧盯着他的眼。心中那刚平静下来的苦海又如洪水,翻滔滚滚,碎影斑驳。
只有她知道,那分嘲讽讽刺的是她自己。那般小人的想法,怎会出现在那样温润清逸的他身上。
推开他,如亲手赐予自己一把剑,将整颗心挖出,狠狠得刺成鲜血淋漓的模样。
那印在眼底美若冠玉的容颜,并未对此话浮起分毫波动,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的花瓣,末了,又伸手微微抚了抚。
她急了,狠下心,闭了眼,咬牙任那疼痛来的生猛,硬生生将心撕成两半,“你今日若借此月,我便扔下这身,扔下这骨,扔下这魂。”
这般说,却是极端至极,已自心寻死。
突压而至的窒息感包围了她,那些点点滴滴再次接连不断得飘过眼。馥落啊馥落,只有你才如此作假,若是能死早便死了,明明就因为那人的诅咒无论如何也死不了,却还故意那么去欺骗他。
忽而,又笑了,只是那眼里的满满痛意让人不愿多看一眼,那般痛苦的眸,一视感怀席卷,再视泪已落下。
她从未为他做过什么,过了这么多次轮回后的此刻,她依然说着伤害他的话;她从未给他带来过什么,有的只是那狰狞斑驳的回忆和那残忍不堪的刑罚。
七十七次的活着,她一世比一世活的艰难,活的痛苦。从每一世与他相遇开始,就一直在理智与感情的极端间徘徊。心愿沉沦,脑绑住心的情不自禁。
若是可以,她早已寻死,踏上九泉。
再也忍不住睁开眼,就算狠了心,依然要看到他的容颜方能安心。即便那轮廓深一分,那心上的刀痕亦就更深一分。
那双如墨的眸子轻轻颤动着,若不是那道太过引人注目的波痕,她会以为那眸如这被那大衣遮了月的夜色一般,融入大地之空。
她阻止的目的已达到,便再没有力气说话,全身却软成了一团棉,失了心的烂棉。
即墨忽然很想捂住心口,那里寒气窜延,似乎被什么冻住,再也挣不脱。余光洒向那隐隐透出的柔光,头一回有浅浅的迷茫雾色在眼眸中心荡漾。
眸色颤颤,再不知应说什么。或是再多说便会引得那本就不堪一击的小花再生出寻死的念头,终是沉默。
此时,有一道来势凶猛的夜风突然刮过,馥落缩了身子,迷恋而痛苦的看着那被风吹得墨发张扬的人。
有一道轻柔的声音随风入耳,合着夜色在心中突兀,“你是馥落。”嫦娥姿势未变,只将目光轻移馥落,那月白的裙摆在这急骤的夜风中异常妖冶。不是疑问,亦不是猜测,毫无表情得陈述了一个事实。
馥落一怔,猛地看向那处,确定是嫦娥开了口,却是不知嫦娥为何知道是她。她这一世才到这仙界不过十几日,理应不会有人认得。
再看了看那存在感极底,但所有人都忽略不了的身影一眼,难道是印染?那个有着甜美笑容的,与她同属的女子容颜出现在馥落脑海,想起他亦助印染渡劫,心中又是一痛。
轻摇了头,甩出那多余也不该生出的情绪,望着半空之上,衣袍之下的那一抹白色,“我是馥落。”
温婉不失空灵的女声飘过,从那朵被化形受阻的折磨中刚缓过神的小花中传出。
即墨亦是惊讶,如墨的眸子越发深邃,不知为何嫦娥会认识这朵小昙花。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馥落。
心中默念了几遍,馥落,馥落......唇角若有若无的升上暖意。原来,你唤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