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沉重的眼皮,入眼的是白如雪的纱帐,染就几朵墨兰,素洁雅静。
移眼望去,窗明几净,韶光醉醺醺的在屋内晃荡,和着淡淡的草药气息,一时意识迷离,好似梦境。
然肢体上的疼痛让她真正清醒过来,安澜轻轻蹙眉,挣扎着坐起身,再次环视屋内,这么简朴古典的装饰,她这是到了哪?
不容她仔细回想一些事,‘吱呀’声响,门扉被人推开,移步而入的竟是一位古装打扮的少年,一头墨发高束,手中端着碗汤药,见她已醒,也没什么过多的表情,缓缓走过来把药碗往她面前一送。
“喂,傻啦?!喝药啊!”少年见她半天不接过碗,只是呆怔的看着他,一时语气不耐。
安澜目光痴呆的接过药碗,升腾的热气缭绕在眼前,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脑海里浮光掠影出那个男人挣扎的眼神和撞过来的手肘,眼睑垂落,一饮而尽手中的汤药,苦味泛滥,像是一股一股地涌进心里,晕开一片难以名状的苦楚涩然。
把空碗递给少年,安澜扯起有些牵强的笑,对他道:“谢谢你。”
奇怪的瞅了眼这个女子,景清撇撇嘴道:“不用谢我,是我家师父捡回你的命,他老人家叫你安分养伤。”
其实后面还有一句、就是伤好了赶快走人,不过、对着这脸色苍白的女子,景清倒有点不忍直接说出来。
转身走出房间,景清带上门,突然肩上被人一拍,吓了他一跳。
“你又来吓我!?”扭过头见那少年笑得一脸得意,景清怒瞪。
“哎呀,哥,我一直站这呢,是你自己没看见,又不是我故意吓你。”景元状似委屈的开口,见自己哥哥缓下脸色,又道:“哥,你怎么不说,师父让那女的赶快走人啊,师父最讨厌妇人了。”
“我知道!可是那女子腿上伤没好,你让人家怎么走。”景清说完一巴掌呼在景元头顶上,“师父教的东西没学好,倒把师父的怪脾气全学到了,你小子欠收拾!”
“哎呀,你别又打我头嘛,我也就是说说。”
“还不去医馆前面看着点,再偷懒我……”
“哎呀哎呀,知道啦!”
率真的吵闹声渐行渐远,安澜看着自己抬到了眼前的手,白皙纤丽,细嫩的肌肤上没有半点疤痕,绝不是安澜自己所拥有的爱生冻疮多灾多难的手。再撩起披散在肩侧的一撮头发,乌黑柔顺,又哪里是她曾烫过卷微微泛黄分叉的头发。
医馆、药老、不喜妇人……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少年,陌生的话语,以及陌生的身体。
安澜表情木讷的坐了良久……
除了魂穿,她想不到别的更合理的解释。
半响,她深深叹了一口气,一抹淡淡的迷惘凄然倾上了眉梢眼角,瑟瑟若秋日的荻花,飘摇无依。
轻缓躺下,静静地盯着纱帐,嘴角慢慢勾起了一个弧度,讥讽而又沾着庆幸。
没想到啊,她苍白了二十年的生命就此玄幻了……
若是那人知道她还活着,会是什么表情呢……
可惜,这个答案终是无解。他们再也不会有交集的一天了……
再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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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安澜可以勉强下地了,在这期间,她跟景清景元倒有点混熟了,这两兄弟是双胞胎,长相个头都差不多,从他们口中,安澜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初来乍到,她也没有任何关于这个身体的记忆,既然身在医馆,那么她尽量争取让这个地方成为她的容身之所。毕竟在那个世界她也是干这一行的。
腿一跛一跛地小心行至桌旁,安澜寻了个干净杯子倒点水喝。
“哎呀,你可以下床了,好的挺快嘛!”门扉呼的一下被人冲开,一人风风火火的闯进来,看见立在桌旁正举着杯子喝水的安澜,上下打量了下,啧啧出声。
“咳咳……”一时被水呛到了,安澜放下茶杯,瞪了一眼罪魁祸首,“景元啊景元,你下次进来能不能慢点,老跟土匪一样,迟早要被你吓死。”
景元摸摸鼻子,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转而双眼又亮晶晶的看着她道:“哎呀,你怎么又喊对了?!明明我今天穿的是哥哥的衣服啊。”
安澜翻了个白眼,这只从第一天就好奇她能区分他与他哥,不停变着花样看她是不是侥幸才喊对他们的名字,这次又来了,她忍着没去效仿他哥哥给他头顶重重来一巴掌。
对着他‘十万个为什么’的眼神,只好无奈的开口:“你要是不说话还像你哥点,一开口全是哎呀哎呀,能不喊对嘛。”
“哎……”正想说点什么注意到自己口头禅又出来了,景元一把捂住嘴,有点不高兴了。其实他是希望别人不把他与他哥搞错,但又在别人弄错的时候恶搞对方一下的感觉还是很开心的,况且他还可以顶着他哥的名义干坏事……
“行啦行啦,好好说话吧,就算你捂嘴不说话,我也知道谁是谁的。”知道这少年有点恶趣味,安澜轻笑道。
“那是为什么啊?”放下捂着嘴的手,景元撅撅嘴。
“因为这里。”安澜指了指他的眼睛。区分他们的方法很多,不仅可以从言行上,眼神也可以,他哥比他的目光要沉稳的多。
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景元见她有点艰难的往床处挪动,走过去搀扶下她。
“哎呀,你的腿还有些时日才能好,最近还是别动弹的好。”
“嗯,知道的。”伤筋动骨一百天,她也清楚自己目前的情况。
“我哥应该快把药端来了……”正说着闻屋外渐起的脚步声,景元“咦”了一下,“他来了。”
“景元,你怎么偷穿我的衣服?”把药递给安澜,景清看着景元身上的衣服,微微皱眉。
景元没应声,只是定定的看着他哥的脸,之后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惊喜的拍手笑道:
“哎呀,我知道了,哥哥的眼睛没我大,所以被你知道谁是谁了。”
“咳咳……咳”安澜再次被呛到了,只是这次更惨,感觉鼻孔都在冒苦水,眼泪快飙了出来……
眼睛大你个头啊!?景元你丫丫的、别再让我喝水喝药的时候看见你!
就这样在药馆静养了半个多月,身上的小伤好透,腿伤恢复的也挺快,就是暂时还不能多走路。安澜宅在屋里,闲暇时翻看翻看医书,练练毛笔字,也庆幸着这个历史上并没有记载的朝代的字她还是识得的。
伸展有些酸疼的胳膊,起身收好笔墨,她踏出房门,走至庭院。
淡淡地远望天际,一缕残阳斜挂,迤逦着紫红的光晕,浸染着灰白的院墙,竟生出破败的艳丽。黄昏的日影,飞檐挑起奇异的影子,脊兽傲然长守苍穹,古老肃穆。
“咚!哗啦……”突起的声响碎了这片静谧,院外像是有人摔在地上,紧接着是陶罐摔地的刺耳响声。
有些苍老的声音哼唧几句,安澜踏出的步子生生顿住,只是静静望着院门处。她想起景清的善意嘱咐,最好不要出这个院子,以免被脾气古怪的药老撞见会赶她走。毕竟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听安澜说她在这里也无亲无故,他们担心她一个女孩子伤没好透就流落在外。
“咿呀”一声,院门被推开,一道身影趔趄而入,伴着脚踢开陶片的的轻响。
安澜眯了眯眼,但那人摇晃在墙院的阴影里,只现个模糊的轮廓,看不清脸,他打个嗝儿,晃悠悠走过来,隔着一段距离,安澜已闻到有些刺鼻的酒味。
像是没发现她的存在,他佝偻的身形愈近,安澜已看清他的样貌。
这是一位老者,鹤发凌乱,古铜色的面孔爬着几道或深或浅的皱纹,尖尖的下巴飘着一缕山羊胡须,晃荡着手中的酒坛,他顶着梦游似的表情,嘴里还不知道呢喃些什么。
左脚踩到右脚,他身形不稳,安澜连忙过去扶他。
谁知手还没碰到他,这老头曲腿席地一卧,摸样还很是自在的又往嘴里倒酒,也不知道有没有倒进鼻孔。
“老人家,地上凉……”安澜看不下去开口道,还没说完,那老头却像是被惊醒了,顿时铜铃大的的眼睛直直扫向她。
“女的?!”声线一扬,破了音的嗓门细哑尖锐,“你是哪家的,怎么在这里?赶紧走赶紧走……”一把推开身旁的安澜,老头挣扎着站起身。
那一副怎么看都像是要来撵走她的摸样看的安澜嘴角一抽,再加上他醉酒的模样,安澜确定了他的身份、药老!
“老人家,我叫安澜,是半个多月前被你从山上救回来的,在这里谢谢您的救命之恩。”
“山上捡回来的?”药老呢喃一声,皱皱眉头,想不起来干脆也不想了,随便挥挥手,“谢就不用了,你赶快走吧……”
这人没说两句话,却句句赶她走,安澜深吸了口气,却只能继续厚着脸皮开口:“老人家,您医馆还需要帮手吗?我会些医理,想留在这帮点忙。”
“帮忙?”药老拂袖一横眉,“老夫这里不需要人手,赶紧走吧,走了就是帮老夫的忙。”说完竟作势要来推她。
“可是,您看在我在这无亲无故的份上让我留下来吧,我真不会给您添麻烦的。”安澜试着装可怜。
“你在这就是麻烦!”又是毫不留情的驱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