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岑寂的长空,高悬一轮清冷弯月,风卷散淡墨色的云,来不及逃匿的星星,犹如暗夜丛林那一双双危险而璀璨的瞳孔。
月华倾泻,婆娑疏影。间或响起不知名的鸟儿啼叫,声音清越。
安澜在周围撒好了一圈药粉驱虫,抱膝坐下,垂着头,思绪莫名。
十暮双臂撑着身体慢慢蹭到安澜旁边,清亮的眼眸里星火一闪,静默了一刻才淡淡说道:
“澜澜,你也不要太担心了,我们会走出去的。”
安澜回首看他,也没说话,只是不着痕迹的轻叹一声……走入未知的局中,是她有些心浮气躁了,没想到,却被这个看起来有些大大咧咧的迷糊少年察觉到了。
其实、他并不糊涂吧……
“你的脚怎么样了?”解开包袱,她取出药放置一边,撩起他的衣摆,解开布条给他换药。
“还、还好……”有了第一次上药经历,这次十暮虽然面露窘意,却没再伸出阻挠的手,安分的给安澜摆弄。
“幸好你功夫在身,可以护着点这只脚,否则,凭今天这番折腾,你这脚最近几天都别想下地走路了。”安澜利落的换好药,重新绑好布条,没好气的瞟了十暮一眼,那一眼,明摆着是想提醒他白天的惹事行径。
十暮摸了摸鼻子,心虚的偏过头,声细若蚊的喃喃道:“下次不会了。”心底却很是郁闷,要不是他看那个东西像是兽夹子,他又吃过它的苦头,以为捅了它就不会害到其他人……谁知道……
十暮很悲愤,他何其无辜,何其善良啊……
安澜收起多余的药,系好包袱,抬头方注意到十暮微微浮现红晕的面庞,在熹微的夜色中,其韵浓如美酒,欲醉人心,安澜流里流气的吹了声口哨,故意调笑他,道:“呦,你居然会脸红。”她只当他是为白天的事情羞恼了,殊不知,他是被他自己的怨念憋红的。
“才没有……我、我才没有脸红……”十暮转过脸,欲盖弥彰的镇静堪堪撞进安澜盛满戏谑笑意的双眸,连忙收回目光,他慌乱的看向别处。
“呀,你还真不好意思啦,没想到你还是个腼腆的娃。”安澜看他那窘迫的摸样,无良的笑出声来。
娃……这是什么见鬼的称呼?!十暮瞪眼,听安澜笑的欢畅,着实被笑恼了,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将满腔的憋闷,化作一口气,长长呼出。
“咦,你看那里……”夜色已浓若泼墨,安澜换了个坐姿,随意抬头一望,见面前的溪水上飞舞着一个一个亮点,它们俏皮的闪动,轻盈的旋转,像是在一起戏耍的精灵。安澜目露惊喜,嘴巴微微张开。
果然是身边的美景最容易忽略吗,为何昨夜她没看到这些……
到底、是她没注意到,还是没有……
“你是说火虫吗?今天我们刚好在河边,这里倒挺多的。”十暮也扭头张望。
“火虫?真难听,它们是叫萤火虫。”安澜抛开紊乱的思绪,出神的凝望着眼前的一切,瞳孔跳跃着淡淡黄绿色的光芒。
萤火虫,在那个世界,多少孩子的童年都已空缺了这个精灵的美好。生活在色彩斑斓的都市,这星点赋予了生命灵动的光亮是却是总也找不到的。
“萤火虫……”注意到安澜的表情,十暮有些奇怪,这虫子应该很普遍吧,河边到处都是,怎么看她的样子跟看金子似的。
“你知道它们的故事吗。”不是问句,安澜也没有看向身旁的十暮,她轻轻的叙述下去:
“萤火虫成虫最短只有五天的寿命,在短暂的五天里,她燃烧生命发出光亮,只为在黑夜中、为她等的那个人明起一盏灯,让他好找到自己。若是她等的那个人没有来,她会不顾一切,等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突然说起这段话,安澜心底蹁跹过一丝伤感。
于她而言、掌灯等待着那一个人的归来,却是她心底最深处的柔软与遗憾。
“澜澜……”沉默了片刻,耳边传来十暮淡淡的声音。
“干嘛?”安澜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扭头看向他,以为他会说几句应景的话。
“其实这虫子长得很吓人的……我抓过、长长扁扁的,还有好多条白色的腿……”
“砰!”安澜额上青筋直跳,一巴掌呼过去、有些咬牙切齿道:“十暮、你丫的怎么就这么煞风景?!”
“其实我说的是真……”被安澜一瞪,十暮明眸一笑,露出几颗大白牙,卖起乖来。想起之前被她调笑的很是难堪,果然,还是被她直截了当的来一巴掌要更舒坦些啊。
被这么傻气却又显温暖灿烂的笑弄得有些无奈,气倒也消了,安澜头一偏,不再看这张有杀伤力的笑脸,却还是一脸凶巴巴的喝道:
“你闭嘴!”
十暮倒是真没说话了,讨好的扯了扯安澜的衣服,见她依旧不理不睬,憋了一会儿,才憋出一句:“澜澜,我饿了。”
安澜无奈的睨了他一眼,她是他的老妈子嘛?饿了也找她?!从包里掏出几个白天采摘的野果子丢过去,“我也没干粮了,只有这个……”
“哎,明天就要把这当饭吃了……唔……这个好苦……”十暮咬了一口果子,刚入嘴就准备吐掉,却在安澜“凶狠”的目光中,生生咽了下去,吃完直吐舌头。
“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行了,早点休息吧,明天继续找路,要再出不去我们都要成野人了。”
“嗯……”十暮低低应了一声,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半响,他低垂的头抬起,轻轻溜一眼安澜,却见她撑着头、目光淡若烟云地飘落前方,流萤之光扑闪,迷离了她的神情,但那微微上扬的嘴角明显昭示着她现在的心情不错。
不着痕迹的又往她身边蹭了蹭,十暮偷偷摸摸的小动作像是正在干坏事的小孩,窃喜的瞅瞅身边的女子,在留意到她身着的那袭白衣,十暮眼中笑意更深,眸若星子。
安澜自是发现他的小动作,清浅一笑,却也未言。
冷月清辉,婆娑树影,流萤飞舞,两抹白影,咫尺之隔。
多少年后,安澜再忆起这个夜晚,内心温暖无比。
却叹当时只道是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