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岚进入瑶池之前,这里已经有了一个老大——从大雷音寺座前莲池一路游过来的锦鲤,佛祖每日讲经,它就日日沐浴佛道,修得灵识。
不过佛祖慈悲,这只锦鲤却一点都不和善,它占池为王,生性霸道,所有不服它的灵物都被狠狠收拾过。
酒岚来那日,恰是西王母举办完瑶池宴后第二日,池内众多灵物正给锦鲤展现他们在瑶池宴上顺手拿走的仙人之物,有拿笔的,有拿手帕的,甚至还有一株莲献上某仙曾经不小心洒落的一滴琼浆玉液。
锦鲤坐在一篇莲叶上,动了动鼻头:“谁带了好东西没拿出来?”
大家都缩了缩脖子,不敢担上私藏宝贝的罪行。最后锦鲤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株异色酒岚,枝体偏红,还未开花。
锦鲤凑近嗅了嗅这株酒岚,心满意足:“好了,我只要这个,其他的你们自己拿去玩吧。”
池中众物开心不已,各自捧着宝贝研究耍完,对锦鲤老大自己找到的东西一点都不好奇。
锦鲤把酒岚带进了自己的泡泡屋内,它曾经尝试过轻轻咬上一口,结果当即鼻血横流,差点就止不住,饶是如此,它还是舍不得丢开。
就这样,锦鲤整日跟酒岚待在一起,渐渐地它发现即便是不去大雷音寺听佛经,他的修为也在快速增长着,原是酒岚溢出的香气将它滋养。
都道酒岚认主,并且会反哺饲主,锦鲤满心以为这是被酒岚认了主,甚至开心得又召集池中众物,举办了个庆祝宴。宴至正酣时它捧着酒岚,一口咬住其中一枚翠叶,就听到“哎哟”一声,接着便是酒岚气结的声音:“小锦鱼,你要是再敢咬我,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锦鲤深感丢面,为了挽回在大家眼里的老大形象,它当即就要毁了酒岚,结果却是被酒岚一根分支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沉在池底奄奄一息。
彼时他们才知道,原来酒岚刚进入瑶池之时就已经有了意识,只是她当时根本不懂现在的仙族语言,直到她完全掌握了这门技艺后,才开始交流。若是锦鲤每日只在她身上吸收灵气她倒不介意,但这只小锦鱼总是贪心不足想要啃她几口,本就怕疼的她只能发飙。
锦鲤是个欺软怕硬的主,自从被酒岚打败后,它就整日缠着酒岚要求她教自己法术,但是酒岚皆不为所动。
为了献殷勤,锦鲤把酒岚带到了大雷音寺的座前莲池里,让她也听听佛祖讲经。佛祖自存在起,便日日讲经,虔诚的信徒们从凡间爬到天顶,通常是青壮年便开始攀爬天梯,见到佛祖时已然垂垂老矣。
酒岚无法理解这种近乎执着的狂热,也不能接受佛祖视而不见只顾讲经的固执,于是准备离去。
佛祖却叫住了她:“尔愿舍身成仁否?”
酒岚摇头:“不愿。”
佛祖笑:“尚不自知而已。”
酒岚迷茫,佛祖又道:“眼前这些,不过是芸芸众生里极少的部分,却都是愿舍身成仁者。凡到此地者,早已得偿夙愿。”
仙界的一日总是特别漫长,那一日酒岚与佛祖谈了整整一日,底下虔诚的信徒又老去了一大批。临去之前,佛祖看着锦鲤对酒岚说:“既是有缘,此子以后便随你去罢。”
梵音阵阵中,酒岚带着锦鲤离开了这里,自此之后,一花一鱼,再也未曾踏入过这里。
酒岚是这么多年来,为数不多能和佛祖攀谈的,因此回去之后,锦鲤说什么也要认其为主,在锦鲤的认知里,主仆是超越生死,最为坚固的关系。
酒岚被缠的实在没有办法,只得答应,并且给锦鲤取了个名叫泡泡。
瑶池宴百年一开,各路仙人们都会聚在一起聊天解闷,泡泡听了几百年,对仙人们所谓的人间十分向往,想着什么时候也能过去看一看。
但是仙界制度森严,就算是上仙也不得私自下凡,更何况它还只不过只是个尚未化形的灵物。因此它每日都缠着酒岚,让它早些幻化人形,每个灵物幻化人形之前,都必须去往人间历七情六欲劫,才能获得仙人资格。
但是酒岚生性平和,淡薄俗事,也看多了瑶池众物化形后却只是做一些扫洒打杂的活计,因此十分抵触化形。
转眼又是几百年过去了,瑶池中的灵物们化形的化形,新生的新生,来来去去好几拨,唯独酒岚跟泡泡还呆在那里。
“我觉得有点无聊了。”泡泡说完这话,就偷偷溜出了瑶池。
彼时泡泡的法力在酒岚的指导下已经有所小成,不过比起真正得到天道锤炼的仙人们,还是差了一大段距离,它原本循着仙人们的谈话找到了升仙台,想要偷溜下凡,还未走近便被把持的仙兵发现了踪迹。
仙界向来平和,但对这类触犯规则的事情一向从严处罚,若是泡泡被抓住,定是要永世关进困仙牢的,不到进阶不得出来。泡泡本就还没位列仙班,若是关进了灵气稀薄的困仙牢,说不定还未等到进阶,就已经衰竭而死了。
被仙兵追得走投无路的泡泡,只能拼了命地往瑶池跑,大呼救命。
酒岚听到泡泡的呼救,又见它身后众多追兵,也顾不得询问因由,飞身而起,卷了泡泡就继续跑。
酒岚本就是圣女之心所化,便是沉睡中遗失了不少能力,普通仙兵也难做她的对手。最后阴差阳错之下,酒岚又跑到了升仙台处,靠着自身强大的隐匿之法,走进了升仙门中,进入人间。
仙界所有的仙都是人形,不管其本体是牛马蛇羊,还是花草土石,位列仙班后皆称为仙人。
仙人成仙之前,都需进入升仙台,历经七情六欲劫,斩断私欲,以涤仙身。因而仙界的仙人虽各有品性,却都是灵魂纯净之辈,无私己之心。后因仙侣结合较多,仙侣之子不必历劫,品性参差不齐,好在天道锤炼下,也都无大恶之辈。
话说酒岚入了升仙台后,便被封存本身记忆,连带着身边的泡泡一起。
七情六欲劫分为几世,全看仙人造化。大多仙人需要十世,个别也要五六世,到了酒岚这里,则是两世。
所谓七情六欲,便是喜、怒、哀、乐、爱、恶、欲、眼、耳、鼻、舌、身、意。
第一世,酒岚是个普通的农人之女,天生口不能言,双亲早亡,自小住在婶婶家,婶婶对她极好,甚少让她做繁重的活计,只让她学着刺绣、制衣,后发现她能够轻易养活花植,便专门给她开辟了一块田地,种植花草拿去贩卖。
酒岚长到十三岁时,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了,眉眼精致,肌肤细嫩,比起同村的姑娘,她看上去就像个大家小姐。
婶婶看她长得如此美貌,怕她遭人觊觎,便不准她再出门。可酒岚并不是个愿守在家中的人,仍旧时不时偷偷跑到山上去采摘珍贵花植。
这一日,酒岚在悬崖上采摘花植之时,被一个打猎的少年误伤。少年将她背到山中的小木屋内,采了药草精心护养。酒岚受伤回家后,担心过度的婶婶更是严守房门,内疚的少年每日都会悄悄带着药草来探望。被婶婶发现后就会乱棍打走。
这样过了整整三月,少年再也没有来过,酒岚的伤势也已痊愈。婶婶却告诉她,本郡的杨员外看上了她,要娶她做姨太,婶婶一家势单力薄,根本抗争不过,便让她逃去别城的亲戚家。
奔逃路上,酒岚得知婶婶一家被恼羞成怒的杨员外逼死,她哭了整整三日,因为是哑巴的关系,甚至连哭声都发不出来。
到达别城的那日,她见到一张悬赏令,上面写着杨员外被歹人暗杀,身中三百六十七刀而死。那通缉令上的画像,面目虽然模糊,酒岚还是认出了就是那个少年。
酒岚找到了那家亲戚,岂料所托非人,转眼她便被亲戚出卖给了当地太守。那月本是当地祭天神的日子,正好抽中了太守的女儿做祭品,太守见酒岚相貌仪容有几分闺秀之气,便偷梁换柱绑了她去做祭品。
当被绑在祭台上时,底下跪了一城的百姓,她无声落泪,颌动唇舌,一字一句控诉着自己的冤屈,但是烈日当空,没有人听得见。
“放了她!你们放了她!”一声厉吼自人群外围响起,酒岚抬头,就看见浑身脏污的少年持弓驾马,对着正准备点火的人们目眦欲裂。
“你乃何人,竟敢破坏天神祭祀?!”太守生怕暴露,慌忙让人去拿下少年。
“昏官!酒岚姑娘根本不……”少年怒吼道,还未说完,便被虔诚的百姓压倒在地。
“不准辱骂太守大人!”
“啊!他就是那个杀了宁城杨员外的通缉犯!”
“别让他跑了!”
“打死他,打死他!”
少年被人认了出来,百姓层层叠叠包围了他,势要啖其血肉的架势。酒岚一脸绝望地看着少年,少年被打得浑身肿胀青紫,口鼻流出血来。
他从小养德老马想要挣扎出来,被人们踩的渐渐没了声息。
这时候,原本艳阳高照的天气忽的狂风大作,霎时间飞沙走石,一声嘹亮的鹰鸣化空而来。太守吓得趴伏在地瑟瑟发抖,他以为这是天神看清真相发怒了。
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在滚滚飞沙里做虔诚膜拜状。
少年费力起身,先是给马合上双眼,再一步一步缓慢走向祭台。人们想要拉住他,却又害怕随意动作再次触怒天神,所以竟无一人阻拦。
少年刚解开酒岚的绳子,就因为体力不支摔倒在地,酒岚连忙扶起他,两人慢慢走出了人们的视线。
那只巨鹰的主人是杀手组织的头目养的,只因看上了少年的毅力和资质,所以想要招揽他。为了救下酒岚,少年答应入他麾下,替他卖命十年。
这十年里,酒岚嫁给了少年,在一个偏僻小村里种植奇异花草,卖给高官侯爵。少年每月会回去一次,给酒岚带去银两以及其他衣饰玩具。
第五年,酒岚十八岁,他们有了一个孩子,取名泡泡。
第十年快到的时候,泡泡已经显露出十分的聪明活泼,很得人喜欢,少年渐渐有了归家之心,不愿再行杀戮之事。哪知杀手头目并不肯放人,为了让少年死心,他甚至还派杀手潜入村中,意图杀死酒岚与泡泡。
泡泡发现异常,无奈母子俩身无长物,也并不会武,被逼无奈之下,酒岚带着泡泡跳入了江水之中。
寒冬天气,两人落入水中便没了踪影,四周皆是悬崖峭壁,杀手认为他们必死无疑,就回禀杀手头目,其母子已死。
少年得知后几欲癫狂,他跑回村中四处搜寻,也没找到母子二人的下落,愤而杀入杀手组织,杀手头目便用秘法,强行抽其记忆,使其成为纯粹的杀人工具,如此一来,少年便只剩一年寿命。
与此同时,被渔人救下的酒岚母子暂时安定在渔村,想着等杀手不再寻找之后再回去。
泡泡五岁寿辰那日,救下了一名遇刺的王爷,那王爷是个仁善之辈,听闻酒岚遭遇后便将他们母子带回王府安置,以上宾款待,并且一面派人寻找少年的下落。
后来少年的踪迹被王爷寻到,但却不再认识酒岚。
在酒岚试图唤醒他的时候,少年一剑刺穿了酒岚的手臂。酒岚张口不能言,只一个劲儿指着自己的腿,那里还留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她想告诉少年,初遇那日,你我二人素不相识,你误伤了我的腿;今日久别重逢,你不识得我,伤了我的手臂。
是不是误伤?
少年目光微动,又归于平静,他的记忆在奔腾,可惜怎么也冲不破牢笼枷锁。
泡泡走上前去,抱住少年的腿,喊道:“爹,你快醒一醒,你伤的是娘亲啊!”
少年看着泡泡,小男娃有着跟他极其相似的眉眼,此时已是满脸带泪。
少年持剑的手松了松,正想说话,斜里忽的跳出几个刺客,一剑刺向酒岚,一剑刺向泡泡。
母子二人倒在血泊之中,少年面无表情看着。泡泡盯着少年,一字一句道:“我恨……你。”
唯独酒岚,笑着闭上了眼睛,因为她看见,少年的拳头忽然紧紧握在了一起。
王爷的护卫将闯入的杀手尽数诛杀,唯留下了少年。
“她还活着。”王爷说。
少年抱着酒岚,将其郑重交给了王爷:“劳烦照顾。”
少年走了,他假装并未恢复记忆,回到杀手组织,亲自斩杀了杀手头目,这一过程,他用了快一年的时间。
这时他的生命只剩下了最后一个月。
【作者的话:时隔几年,偶然发现在QQ阅读有人看这篇文,知道原来有人支持过我,说实话很开心。然而起点这边仍旧是一个人都没有,不过都作为正版阅读渠道,也是一家的。有读者要求看泡泡的番外,也有最后主角的选择的,那么我会兑现承诺慢慢写出来。此文完结已经蛮久了,可能当初写的感觉已经不同,所以描写略有差异,万望勿怪。再次谢谢遥远的你们,虽然现在才看到,也不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