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说着先不管,苏小落到底还是懂什么是江湖道义的,何况还是自己的首席大弟子。所以也只在客栈里闲置了两天,左思右想之下还是决定应该要搬救兵才行,于是连房钱都没找掌柜的退就急匆匆离开了乌金城。
说是突发奇想来闯荡江湖,其实师兄弟们早就料到她终究有一天会不足出山年龄便偷跑下山,明里暗里已经为她准备了不少。比如若是遇见什么特殊情况可以找哪些人帮忙,门派中人的联系方式都一一透露给她了。大事说的详尽,诸如吃东西住房是要给钱的这些“小事”却每一个人记得嘱咐。
所以说,苏小落如今这时而跳脱时而发懵的性格,是被大家惯出来的。
打定主意要自己闯出一番成绩来的苏小落自然不会选择向师兄弟们求助,只得按照之前听来的消息去找那个传说中很厉害的奎隐大师。短短几年就能让一个门派声名鹤起的人物自然不会简单,师兄弟们说奎隐大师的卜算能力是当今最为厉害的,那么找他帮忙测算黎月的下落应该不难。
偏偏各修仙门派都规定非到紧要关头不得在人前御剑,干预世间秩序,苏小落半吊子的水平还不足以长时间隐匿身形不被发现。
于是又得难为她千里迢迢地赶回去,一想到又要坐那么长时间的马车就很伤神。
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能千里传送的神行符,苏小落认命的看着堆在一起等待租借的马车。这时,斜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来,直直往她面前而来,对此类莹白如玉的手已经产生危机感的苏小落第一反应就是拿出什么东西镇住它。
行动快过思想的后果的就是,当她发现那张还没被写上咒语的黄纸被对方轻轻揭下时,已经晚了。
那是一个连嘴角含笑都觉得渗得慌的男子,一袭外袍红得刺眼,衬着他似笑非笑的神情却格外妥帖,他右手提着那张黄纸,声音温柔得如风般轻:“姑娘,这是何意?”
“那个……”苏小落这下尴尬了,面前的男子虽说穿着妖冶,浑身上下却实没有半点妖孽气息,她抢过那张黄纸收进乾坤袋,“不小心掉出来了……”
“嗯?”黄纸不知何时又回到他的手中,薄薄的纸被夹在修长的指节间,他问,“就像这样吗?”
居然能将乾坤袋里的东西拿出来,要知道这可不止是隔空取物那么简单的事情了。不知道爹爹能不能做到,苏小落这样暗暗想着,冷不防被拦腰抱起,来不及反应就被扔进了马车。幸好马车还算柔软,并没磕着碰着。
从没被人这样对待过的苏小落瞬间忘记对方比自己厉害不止多少倍的事实,抄起乾坤袋里的法宝不要命似的朝他扔去,甚至有些还没来得及念咒语就被派去前线……砸他。可惜收效……几乎没有。
男子优哉游哉地坐在她对面,眉梢轻轻挑起,被扔出的法宝轻巧落在他的身旁,他啧啧两声:“倒是舍得。”
说着,捻起其中一件,状似漫不经心的说:“这个,非你所有吧?”
苏小落闻言一看,正是她之前捡到的梳妆镜。知道斗不过他,索性放开性子扑了上去,一股脑把扔出的法宝又装了回去,顺便抢过那柄梳妆镜,气鼓鼓地宣布:“都是我的。”
男子看得好笑,笑意落在脸上却像是轻视:“此种物事也值当你视若珍宝。”
“我乐意。”偷偷在乾坤袋上再加了一层禁制后,苏小落这才偏头问他,“喂,你抓我来干嘛?”
“你不是要去瑞映寺吗?我们正好同道。”男子纠正她,“是请,不是抓。”
话音一落他便食指轻弹出一道红色光球,落向帘外,马车立时动了起来。苏小落猝不及防头往后撞上木板,痛得龇牙咧嘴:“你爹娘没有教过你要有礼貌吗?我可没有答应过你要一起,你最好马上放我下去,不然我……”
后面的话她却是说不下去了,因为男子此时正偏头看向她。火红的外袍映着那张玉一样白净的脸,眼里盛满了深邃,薄唇勾出淡淡的笑意。明明没有多少表情却莫名充满威慑力,让人不知觉敬畏,不敢侵犯和忤逆。
从来没有多少危机意识的苏小落这次是真正感受到了内心的紧张,她猜不透对方的想法,甚至连他的眼神都看不穿。
这种感觉让她的神经一直紧绷着,马车行驶得很稳,向来睡眠很好的她却在夜幕降临时还睁着眼睛。
“你不必这么防备我。”长时间的沉默后,她听见黑暗里的声音,仿佛还夹杂着叹息。
“啊?”苏小落一时没反应过来说的是她,呆愣的表情被他看得一丝不漏。
“我只是无聊太久想要找一个伴。”
尽管听起来很无厘头,但是苏小落还是很干脆地选择了相信,然后她就松了一口气一般————迅速地睡着了。
黑夜对于修仙者来讲从来不是一件值得在意的事情,男子只是认真倾听着身旁人绵长的呼吸,指尖时有时无地扣着塌边的木板,然后他在虚空中像要抓住什么一样地轻轻握上手掌。
那声音真如他所说无聊了太久,空旷而悠远:“是活着的人呢。”
自有记忆以来,苏小落第一次看到了日出。
温柔的色彩披满整座山头,使得远处那抹红影格外入目。被马嘶吵醒的苏小落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趁这时候赶紧开溜,而是鬼使神差地向他走去。
“昴日星官昨日又犯错了。”待她走近,男子忽然如是说道。
苏小落左看右看,确定此刻背对着自己的男子是在跟自己说话后,上前一步,与他并肩而站:“为什么这么说呢?”
“今日的朝霞又缺了一块。”
闻言,苏小落细细朝远方看去。
从群山中掠过的日出美得格外诗意,然而那被层层尽染的云彩果真缺了一块,像是被人生生撕裂了边角。
但是神经并不细腻的苏小落自动忽略了一切美好,只是很认真的问:“然后呢?”你是想表达什么呢?
男子没继续说下去,而是问她:“你不好奇我是谁吗?”
“你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吗?你不是只要个人陪你去瑞映寺吗,那我们赶紧出发吧,我还要赶着去救人呢?”苏小落摆摆手就往回走,心里还恼着自己刚刚怎么会走到这边来跟他说些废话。
“你那柄梳妆镜是我的。”苏小落走出几步后,男子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苏小落条件反射地按住乾坤袋所在,猛然回头却见梳妆镜已经被男子捏在了手上。
“你到底想要干嘛?!”苏小落除了生气没有别的办法,“法力高强了不起吗?”
“你不好奇我是谁吗?”同样的问题,这次男子却是看着他,语气跟他的表情一样认真。就像是这个答案会有多至关重要一样。
“好吧。”绝对实力面前,苏小落只得无可奈何的妥协,她才不会承认是自己想要拿回梳妆镜,“你是谁?”
“我叫,木—子—衿。”男子一字一字念出自己的名字,而后像是如释重负一般挑起了眉,“记住了。”
一定要记住我的名字,不要忘记。
匪夷所思的苏小落居然在他的眼里读出了这样一句话,她见鬼般地摇了摇头,惹得他眯起了眼:“摇头是何意?”
“啊?”苏小落收回思绪,冲他歉意地笑了笑,“记住了,木子衿嘛。”
朝霞还未散尽,山头处,粉衣少女与红衣男子相对而立,山风带起的裙袂飞扬不知扰乱了谁人的故事。
他笑着,眼里是志在必得的果决;她也笑着,瞳孔澄澈像是什么都装不下。
就像时光忽然轮回了千万年,相视而笑的两人,也曾如此这般一个风华绝代,一个不染尘埃。
她记住了,你叫木子衿。
像是有人在他的心里这样轻柔地念出来。
斗转星移的岁月里,数着一个个命运的交合点,每一次,都像是最无望的渴求。然而我知道,我的等待终究不会落空。
“你怎么了?”他,不对,现在应该叫木子衿了吧。木子衿的眼神里又开始灌注进一些苏小落看不懂得东西,像是悲伤,又像是狷狂。
“没什么。”木子衿将手中的梳妆镜递给苏小落,并嘱咐她千万不可遗失。
对于此人之前还一直抢,现在却叫她要保管好的行为,苏小落很自觉地把它理解为间歇性抽风。
气氛就是从两人又坐进马车后开始改变的,之前还有些单方面剑拔弩张意味的苏小落在对方把梳妆镜正式交给她之后变成了自来熟,在她心里,只要是送她东西的都是还不错的人。这样原则性的想法在得知做什么都要花钱之后变得格外坚定。
苏小落是路痴,并不代表她不知道观察周围环境。来时走的全是山路,现在马车行走的路线却是沿着一条河走,并且这条河渐渐有延伸成江的意思。于是虽然已经对木子衿放下了戒心,苏小落还是忍不住发出了质疑:“这应该不是前往瑞映寺的路吧?”
“自然不是。”木子衿答得爽快,“我带你去拿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木子衿随意地捏起一个法诀,车夫变作纸人飞入他手中。凭空变出一枚串着线的碧绿宝珠,系在苏小落的腰间,与她原本那枚玉佩碰在一处,叮当作响,煞是悦耳。
“去拿回你的东西。”马车急速下坠的瞬间,她听见他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