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放肆！今是本王会同三位大人会审，哪轮得着你一个小小主簿说活的份？再者，你作为执法者，应当保持中立不偏不倚，不要有假设臆测言辞，证据确凿摆在面前才可断言。”辅诚王厉声斥责道。
“是，卑职知错了。”冯子骐垂首恭敬道。
辅诚王看他一眼亦没再责，复向龙羽。“你说他派人去杀你，派的什么人？”
“王爷可知江湖中有种受人钱财替人消灾的特殊的行业？只要主顾出的价格合理，他们便会干净利落地帮你摆平一切，包括杀人放火。那次上门的是杀手界久负盛名的赤焰双狐，是一对夫妇。”龙羽道。
“这么说来，他派出的人不是你的对手，杀你不成反被你杀了。”
“没有，我放他们去了。”
“哦？这般便宜？似乎不是你一贯的作派。”辅诚王眯目讽道。
龙羽微笑“王爷好眼力。不放了他们，我如何得以遁迹找到幕后操纵之人？”
“然后你揪出的幕后操纵之手，就是吴兴忠，便杀了他以绝后患？”
“没错。”
“为什么不选择揭露出来，由朝廷来办他？”
龙羽讽刺地一笑“朝廷？朝廷若有心办他，如何纵养得他这么多年？”
“放肆！你正是这么无法无天才有的今日，如今还敢诋蔑朝廷姑息养奸！”辅诚王气得脸孔发绿。
“不敢！龙某一介草民，久居江湖之远，行事惯以江湖的规矩。”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纵然是江湖之远，也不是不受王法所羁。”辅诚王冷道。“你就没想过有朝一日事迹败露会怎样？”
“说实话，我没想到会败露，更没想到这么快。”龙羽苦笑。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王法岂容侥幸。”辅诚王冷哼一声。“那你现在可后悔了？”
“后悔杀了姓吴的？不，我不后悔。”龙羽笑道。
辅诚王一拍桌案怒不可遏“好你个狂妄之徒，到死不知悔改！来呀——给我拉下……”
“王爷！”冯子骐忽上前一大步“卑职斗胆谏言。”
“说！”辅诚王喝道。
“王爷您才也说了，断案讲究个证据确凿，那您怎么也仅凭他一面之词就信了他？难道不用带那赤焰双狐夫妇前来对质吗？”
“对不对质，人都是他杀死的。江湖人萍踪浪迹，一时却要到哪里寻去？你无非是想替他多拖延些时间。”一旁大理寺卿没好气道。
“大人说得没错！无论怎样，都改变不了龙羽杀人的事实。王爷，下官以为可先治龙羽杀人之罪，那杀手夫妇可日后慢慢缉拿。至于吴兴忠是否勾结盐枭，以及其巨富家业的不明来路，要清查起来也非一日之事。”刑部尚书一旁附合道。
秦紫陌在屏后听得悲愤不已，这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显然巴不得立时将龙羽治罪斩首。如何这般急切？想必是有人事先递过话了。
“唔……案子未结便定他的罪，不妥。”辅诚王捻须道。
“王爷莫不是心存顾虑？”
“尚书大人此话从何说起？”
“王爷难道不是听了那个传言……”
“什么传言？”
“关于刑犯龙羽系大将军水坤私生子的传言。”刑部窃语道，笑得一脸高深莫测。
“那又如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莫说是他的私生子，就是他的大公子，钦定的郡马爷犯了事，本王也绝不会姑息！”辅诚王涨红了脸，仿佛受了莫大的污辱。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刑部尚书诚惶诚恐起身。“下官知王爷铁面无私，下官之所以说起，皆因为昨日大将军特寻着下官，让下官秉公办案，不必顾虑到他，还说当年因为年轻，一时为人所惑铸下了错，但水家从未承认过此子，两下早已立字各不相干了。下官感念他深明大义之举，想着定要说与王爷知道，王爷将来也好禀明圣上，才不枉他的大义灭亲之举。”
秦紫陌听得分明，心头不由得寒透。虽然从没有奢望过水家会援手，但也没想到水家会如此狠绝，你水家置之不理就罢了，怎能这时还来落井下石。他说得这么大声，龙羽必然也听到了，不知他……
龙羽表情并没有多大变化，只眸中噙着丝丝冷笑。
“哼，那个老狐狸。他哪里是大义灭亲，根本是怕被连累，急于撇清关系。”辅诚王冷笑。
秦紫陌听得辅诚王这话，直觉感动万分，屏后偷眼瞧去，忽觉得他面容亲切起来。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龙羽要将那本重要的小册子留到最后呈于他了。
如果她此时冲出去，告诉他此案背后的黑手可能是靖王府他会相信吗？一定不会……可惜如今泷月已死，海玉罗她恨男人入骨，断不可能会帮龙羽的。
而话再说回来，纵然他相信了又如何？查得真相龙羽还是难逃死罪啊！只是牵连上更多的人而已……
忽然，一个想法风驰电掣般闪过脑中。龙羽……他会不会早已知道这些内幕？他隐忍不说只为独自扛下这分罪责，因为一旦牵扯上靖王府，势必连累到盈秋。他那么聪明，怎么会这次这么糊涂？原来，他是想要保护她……
一声巨响，堂侧一架厚实的檀木屏风轰然倒地，所有人皆被惊得直了眼。
“有刺客！保护王爷！”
“护卫在哪！”
“制住他！莫让他劫了刑犯！”
堂上一时乱作一团。
秦紫陌无视众护卫如狼似虎般逼近，一柄柄钢刀齐刷刷剁过来，她的眸光只投在一人身上。
“紫陌！”
一道人影以闪电般的速度飞掠过去，那些护卫但见黑影一晃，眼前已失去了目标。数十步开外，龙羽双脚方才着地，放下怀中之人，不待她站稳便一下子将她锁至壁前。
“你……”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打得龙羽的脸偏了偏。龙羽抚了把火辣的面颊，垂眸看着眼前含怨的泪眼，她瘦了好多。
“你不该来的。”龙羽叹息，艰难地将眸光移开。
“带我走！哪里都行，我知道这些人制不住你。”秦紫陌硬声道。
“不行……”龙羽眉心一抽。
“混蛋！你就这么厌倦我，一心求死吗？”秦紫陌一把揪了他的襟口颤声道。
“不是……”
“还是因为我的拖累让你无法放开手脚？”
“不是的紫陌……”
“那你带我走啊！去哪儿都行，再苦也没关系，只要别让我失去你……”
“给我抓往他们！”堂上辅诚王怒喝。
“谁敢动她！”龙羽一把将秦紫陌掩于身后，环视一眼呈半月形围拢来的执刀护卫。
一时没人再敢往前，被他眼中杀气所震慑。
“冯主簿！这是怎么回事？”辅诚王眯目沉缓道。
人人都看得分明，他进进出出屏风数次，那一堆帐簿也是自屏后搬出的。
冯子骐僵硬着慢慢跪下。“卑职……”
“是我自己混迹进来的，不关主簿大人的事。”秦紫陌推开龙羽，迳自走到堂中。
“你是什么人？混入公堂有何目的？”
“王爷您认不出民妇么？”秦紫陌抬手除去头巾，拔下木簪，如瀑秀发披散肩头。
“你是……那秦氏妇人？”
“正是民妇。民妇叩见王爷，叩见三位大人。”秦紫陌跪拜下去。
“这……这妇人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
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一问一答，俱是满头雾水状。
“民妇是刑犯龙羽的内人，因听闻丈夫今日在此作最后的堂审，便扮作书僮混了进来。民妇别无他意，只是想见丈夫最后一面……”
“哈！这才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大理寺卿视刑部尚书一笑。
“正苦于无处寻她呢，自己送上门来了。”监察御史也笑道。
辅诚王一迳死盯着她，眸光有些复杂，半晌开口“你这妇人好不知深浅。你可知你这样举动，不必牵扯上别的，已够判你入监？”
“民妇知道，民妇甘愿与犯夫同罪。”秦紫陌伏首至地。
“他可是难逃死罪。”
“愿共赴黄泉。”
“紫陌你说什么傻话……”龙羽一把拖起她。
秦紫陌盈盈抬眸，视他微微一笑。“你以为你死了就能保全所有人？那我呢，你当真以为撇下我一个人，我还能够若无其事地活下去么？”
“紫陌……”
“泷月死了。”
“怎么死的？”龙羽僵硬半晌哑声道。
“吞铅精自杀的。死的好凄惨……我不想步上她的后尘：一个人绝望地爱着，恨着，直到有一天发现连恨也维系不了，于是再没有了活下去的理由，于是孤独痛苦地了结自己……我做不到。”
“泷月……我龙羽今生辜负了她，我对不起她。”龙羽攒眉紧闭起双眼，半晌复睁开来，双眸清明如水，抬指轻抚上她的面颊“而你不一样的，我爱你啊，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
“什么……”秦紫陌痴痴地问，她已迷醉在他如水般温柔轻漾的眸心。
“无论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为了咱们的将来好……”
带着一抹醉人的浅笑，秦紫陌软绵绵地倒入龙羽为她展开的怀抱。
“老大你……”
“大胆龙羽！你对她做了什么？”辅诚王喝道。
“王爷，我的妻子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她对我的过往一无所知，我杀人的事她亦毫不知情，恳请王爷放了她。”龙羽道。
辅诚王沉默地望着他，似在沉吟。
“真是笑话！你一个死囚犯有什么资格向王爷要求这要求那——啊……”大理寺卿惊悸地侧目，椅背上没入一截断刃，其时他正微微仰躺着，那断刃就贴在他颈侧，若再失点准头……大理寺卿喉结大大地滑动了一下。
“龙羽！你居然公堂之上公然袭击会审官员，看来你认真是不想活了！”辅诚王怒极拍案而起。
“王爷，您该看出来，龙羽是认真伏法的，否则仅凭这里这些人只怕奈何不了我。我敬王爷是公正明理之人，不似那些狗官。龙羽再次恳请王爷，放了我的妻子。”龙羽怀抱秦紫陌，挺拔的身形未动，迎视的目光亦坚定地毫不退让，挑战着来自堂上的威压。
“王爷您别听他吹牛，他既有本事逃脱，又怎会愿意伏法，这可是会掉脑袋的大罪。”刑部尚书扯扯嘴角不以为然道。
“因为我要我的家人，我的兄弟们堂堂正正地活着，而不用为躲避追缉东掩西藏。”
“好，冲着你这句话，我答应你。”辅诚王道。
“多谢王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