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园中的小亭内，龙羽横倚在长长的石椅中，一条长腿习惯地翘上石桌面，全不顾桌上还陈着精致的细瓷描金茶盅茶壶。
凌枫嫌恶地瞅一眼手边的大脚，还一晃一晃的，靴底的灰土落在黑亮的石桌面上格外醒目。
“你能不能把脚拿开！你把我的茶都弄脏了，这可是上好的丹顶枫露。”凌枫皱眉。
大脚的主人恍若未闻，连晃动的节奏都没改变一下。
“算了，跟你这种俗人没办法计较……”凌枫叹息。
“我还没问你呢，找我干嘛？这清冷的天，找我就为显摆你这破茶？”龙羽吊儿郎当道。
“当然不是！我是有话问你。”
“有屁快放。”龙羽不耐地皱眉。
“我问你，怎的回来后一次都不去紫陌那儿看看？”凌枫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这话听着这么耳熟……你是龟公还是鸨母？”龙羽环起手臂讽道。
“你这说的什么混帐话！”凌枫怒目而视。“就要回京了，你对紫陌有什么打算？这事可不能再拖下去了，回去后立马就要筹划……”
“筹划打算什么？”
“你还装？你们俩眉来眼去多久了？真打量我什么都不知道呀！我醉酒那夜，还有你进货回来那天在园中，还有红叶谷！从来天塌下来也不动声色的龙羽竟然那般方寸大乱……”凌枫忽坐直身咧嘴促狭笑道“那口和着蛇毒的血怎么样？滋味不错吧？”下一瞬，他的人连带座下圆石凳轰然向后倒去，上百斤的石凳将亭内数块石砖砸得粉碎。
“你干什么？”凌枫双目喷火吼道，心有余悸地垂眸偷瞄一眼某处，若非他窜得利索，只怕凌家嫡支一脉‘当下’就要绝了。
“嘴欠的下场。”龙羽懒懒起身，伸展一下腰臂，就要步下台阶。
“喂！你怎么可以走？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凌枫急道。
“你是什么意思？要把她硬塞给我吗？”
“什么叫硬塞——？难道你没打算……”
“打算什么？她跟着我算什么？”龙羽似笑非笑问。
“你都没准备为她负责，为何还要惹她？”凌枫怒道。
“哈？你倒来问我？当初时谁求我帮忙的？”龙羽讽道。
一句话噎得凌枫半日作不得声。眼见他渐渐去得远了，凌枫追了出去。
“好……是我作的孽！那么你这算是帮我忙了吗？帮忙也得帮到底呀！”凌枫边上赶着边道。
“这忙我帮不了。”龙羽头也不回道。
“不行！当初说好了的，这个麻烦你得给我解决了！”凌枫伸臂将他拦下。
“麻烦？”龙羽长眸眯起“你视她为麻烦？你只须给她一个虚名份，给她三餐一住，这对你算得了什么？这便是她要的全部了。麻烦？只为嫌麻烦，你便一定要将她踢出门吗？你有没有为她想过？被弃后，她将何去何从？”
“你少来！给我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她真的只要那些就足够了吗？你初见她时她是怎样的光景？你还不明白吗？她要的，是一个能真正爱她的男人！”凌枫道。
龙羽眉心一抽，眸心中两团火焰跳动了一下，忽又熄灭了“这个我也无能为力。”
“她喜欢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凌枫凝定他的双眼道。
龙羽眸光凝了一瞬，忽薄唇勾起“是吗？喜欢我的女人多得很，不多她一个。”
“而且你也喜欢她。”凌枫的声音毫无起伏。
龙羽的眸光斜睨过来，瞅着他，眼中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意“只要是年轻漂亮的女人，我都喜欢。”
“这么说来你是冷了心不管她了？”凌枫声音陡地高了几分，显然已到忍耐的极限。
“管？要怎么管？养在临烟阁中吗？”龙羽的脸凑至他面前轻道。
凌枫一时怔住。龙羽一指推开他，自他身侧挨了过去。
凌枫在细细回味他方才的眼神，那眼中竟是真真切切的伤痛之色，这可是记忆中从未有过的。
“这家伙，这次是真的爱了。”凌枫笑着摇摇头，慢慢亦踱去。他没注意到，在身后亭边的假山石旁，林大娘端着两小碟茶点怔怔地立着。
……………………
“大娘，你坐。小如！快沏茶来。”秦紫陌心中虽对林大娘一大清早的来访颇感意外，却还是笑着坐起身。
“少奶奶你快快躺好！”林大娘慌道。
“不妨事的大娘，我已经好了。那蛇没有毒，不过如蜂儿蜇一下似的，痛过就没事了。”秦紫陌笑道。
“哎……肿还是有些的，刚好是吃饭写字的手儿。”林大娘执起她的手腕仔细瞧着。
“已经很好了，毒都被龙……吸出来了……”秦紫陌不觉说得溜了，面上禁不住红了一红。
林大娘干笑两声“是啊！龙公子有经验，不然总要肿痛些日子呢。”
秦紫听她如此说，便知阿生已同她说起过了。但不知他还同谁人说过？又不知怎生描述，更不知听者怎么想……秦紫陌想着一时心内乱纷纷。
“少奶奶，你可真得爱惜自个儿身子呀！看你单薄至此，又三天两天的头痛脑热。现下又……唉！三少爷跟水姑娘也真是的！没事想一出是一岀，好好的去什么红叶谷，若不去少奶奶你哪得吃这个苦头？”林大娘不悦地数落着。
秦紫陌淡笑着低了头，在她听来林大娘的话都似别有所指话中有话的。是她自己作贼心虚吗？纵是还没作岀贼勾当，也已起了盗心了。想及此，面上热烘烘烧起。
“少奶奶年纪虽小，却稳重干练。我每同老头子说起，少奶奶遇事决策的这份睿智果决，真有几分老夫人当年影子。难怪老夫人如此器重少奶奶，她是有意栽培少奶奶将来接她的担子呢！偷偷说句少奶奶不外传的话，这水姑娘可不像做生意的人！三少爷又没个定性，将来这生意上的担子只怕还是要落在少奶奶肩上。”林大娘浑然未觉秦紫陌的异样，依旧自说自道。
“大娘——！瞧您，拉着少奶奶得吧得吧说了这半日，少奶奶你也不知加件衣裳！回头再冻得咳嗽了可怎么好？”小如嗔怪着拿过一件外赏替秦紫陌披上。
“瞧我糊涂的……还是小如姑娘心细！哎呀……我这还不是……因为少奶奶要回京了，想着不知哪天才能再见着，一想我这心里就难受，就想同少奶奶多说几句话……我这老婆子颠三倒四的，少奶奶莫要嫌我啰嗦呀！”林大娘站起身笑道。
“那里！大娘的话句句在理，紫陌一定铭记于心。”秦紫陌点头微笑道。
“那个，少奶奶……”林大娘忽望一眼小如，两手不住地揉搓着腰间的围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小如，你去看一下我的药是不是煎干了？”秦紫陌道。
小如心领神会去了。
“大娘，现在没第三个人，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
“少奶奶……”林大娘忽轻轻攥住她的手“我直想了一夜，少奶奶善良仁厚，我若不提个醒，倘他日少奶奶真有个什么事，我这一辈子也甭想睡安生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