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炎武和归庄显然也是认得那英俊青年,见他现在出来为难,显然有些不可理解,归庄更是怒气上冲,就要出来和他翻脸,却被顾炎武拉住了。
周公子见那英俊青年现在出来帮他说话,也是感觉有些意外的惊喜。
一些对柳云不待见的商贩和秀才们见英俊青年出来拦阻柳云,面对柳云的拔剑之怒,神色自若,不惧不退,也纷纷点头叹赏,感叹他及时出来主持正义,赞赏他面对恶人的勇气。
“似乎是把好剑!”英俊青年对柳云拔出对的利剑,非但没有半点畏惧,反而潇洒一笑,不知是讽刺还是欣赏地赞叹了一句。
“当然是好剑!兄台是否也想试一试?”柳云扫了英俊青年一眼,这才注意到他的腰间也悬挂了一柄剑,而不是像其他绝大部分秀才一样手中拿着一把扇子。
虽然对他的出来拦阻自己,柳云感到有些恼火。但看到他没有拿扇子而是挂了一把剑,柳云又对他增加了一丝好感。
明末江南童生以上的读书人又何止十万?如果这十万读书人百分九十五以上都像隋唐之前的读书士子那样,以佩剑为荣,平日不是扇不离手,而是剑不离身,那么即使鞑子在1644年能打到江南来,面对十万佩剑的读书人,也绝不会那么轻易就能占领蹂躏江南。
可惜现在这1629年的明末江南,风气依然是重文轻武,柳云今天看到来参加复社大会的近千士农工商四民之首的“士”,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是手中拿一把扇子,有钱的公子腰下还垂挂着玉佩,带刀带剑的却是极少见。
在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战国时代,“士”的本义应该指的是武职之人,本应该都是佩剑的吧,是何时转变成了对文士的专称,不再佩剑而开始流行拿扇子呢?
柳云对那要拦阻他走人的英俊青年,本来是很愤怒的,现在听他一句“似乎是把好剑!”的话,居然一下对他怒气全消,还引发了一些场外的思绪。
英俊青年却在柳云思绪翩翩时,却俯身捡起了地上掉的两截断刀,正是刘公子与柳云刀剑相撞时被斩断的刀。
“这把仿制绣春刀的雁翎刀,竟然这么不经砍?”英俊青年拾起断刀后,自言自语了一句,又将断刀递给了张浦,说道:“天如兄,你对这断刀有何看法?”
张溥接过断刀,瞧了片刻后,转身看向已从地上爬起来的刘公子,不动声色地问道:“这断刀可是你的。”
刘公子擦了擦唇边的血迹,狠狠瞪了柳云一眼后,闷声答道:“不错,是我的!”
张溥又问:“是他拿剑砍你,你挡;还是你拿刀砍他,他挡?”
刘公子看着张溥不动声色之问,看着他不怒而威的目光威严,一时竟回答不出话来。
周公子在看到英俊青年拾起断刀的一刻已不觉微变了脸色,不过此时又恢复了如初,他走前两步对张溥拱手抱拳道:“天如兄主盟复社,一向众望所归。刘公子也是慕天如兄之名来,昨天才刚加入,现在被一介白衣打到地上才刚爬起来,嘴上的血迹也未干,天如兄不去审问行凶之人,却审问刘公子,未免有失公道吧!”
张溥也对周公子抱了抱拳道:“溥德薄才疏,有愧希孟兄众望所归之言。某现在只想知道,是谁先动的刀兵,以至事情喧哗,有碍尹山开会的清静。”
面对张溥这样有礼有节,却又严正不苟的回答,周公子一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拿眼瞟了刘公子一下道:“刘公子,你不妨对张先生实话实说。”
刘公子似乎懂了周公子那一眼的含义,对张溥稍拜了一下后,又愤愤一指柳云道:“是那白衣先动的刀兵,我不过上前劝说别处卖货,没想到那厮一言不合就拔剑要砍,幸亏我及时拔刀相挡,不然我的一条胳膊都要被那厮砍下。”
“你胡说!”归庄面对如此颠倒黑白的信口雌黄,怒得又要冲出来,但还是被顾炎武拉住了。顾炎武知道这时他和归庄如何怎样争辩,都因他们和柳云是利益一伙而没有说服力,保持沉默,等待有正义感的旁众出来伸张正义。
“哈哈哈……胳膊要被砍……哈哈……真好笑啊!”旁边一个少年秀才忽然发出一串忍不住的长笑,听他那奔放的笑声好像是他真遇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的。众人都被他突然发出的长笑声弄得有些一愣一愣的。
“这是本少爷这几天听到最好笑的笑话了!阿容,你难道觉得不好笑么?”少年稍止了一下有些夸张的笑声,又问着他旁边的书童道。
柳云循那笑声望去,只见是一个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俊美少年,正拿着扇子拍手在笑。
“少爷,有……什么好笑的啊!也不至于笑成这样的!”旁边名叫阿容的书童也是俊俏异常,却对他的少爷微撇了撇嘴,似乎有些不明白他为何会笑得那样夸张。柳云此时也隐约认出了,那美少年就是那个给了三十两银锭两本册子都买,却不要找零的阔绰土豪少爷。
“唉,阿容,你真是笨得让我失望啊!我刚才看见一头蛮牛,它以为自己拳头硬,想去打人的脸,结果被人一脚踢开了,它恼羞成怒,又抽出一把刀冲过去砍人,结果刀也没人的硬,被人一架挡就断了,然后又被一脚踢开了。那蛮牛爬起来后,居然说是人先砍它,还要砍它胳膊!牛有胳膊吗?牛居然说有人要砍它胳膊,哈哈哈,真是好笑啊!阿容,难道你一点不觉得好笑么?”
“还有你们!”美少年手中扇子一挥,指了指围观的众商贩和秀才们一圈,清秀异常的眉目间尽是傲然的鄙夷之色,“难道你们刚才都没看见那蛮牛要被砍胳膊的笑话么?还是都看见了却不觉得好笑,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好笑?若果如此,真是天下知音难觅,人生寂寞如雪啊!可悲,可叹!我要去大饮三百杯,一醉方休!”
柳云看着那出来讲笑话的简直比女人还美的少年,看着他那临风飘摇的身材,一时有点恍惚起来。不会遇上了女扮男装的狗血戏码吧!但听那沙哑的声音却不大像女人,还有女人要买那吴江八艳和姑苏十二钗的小册子做什么?
壮如蛮牛的刘公子自然知道少年在讥讽笑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虽然动了怒,却并不敢将那少年怎样。
那少年虽然身形瘦弱,却通身似有一股气派,压得他敢怒不敢言。而周围那些被少年那扇子指点鄙夷的秀才们,也仿佛被少年的气派所摄住,在他傲然的目光下低下了头。
也有一些秀才被少年的傲视鄙夷所激发,或许也是他们对柳云的小册子还比较喜欢,这时也纷纷站出来澄清事实,仗义执言。
“欺人不能欺天,我凭良心说,我看见的是拿刀的先冲过去要砍拿剑的!拿剑的兄台是被迫防卫。”一个瘦得像竹竿的秀才首先站出来道。
“没错,我也看见是拿刀的先要打人脸,哪是什么和气的劝说啊?被踢到后,他又恼羞成怒抽出刀要砍人的,那不声不响冲过去的一刀真有些吓人啊!”一个看样子不过十五、六岁的稚嫩秀才也站出来道。
“是啊,那冲过去的一刀太凶残了,若不是拿剑的少年拔剑快,剑坚利,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大家伙都是长眼睛的,不能当我们是瞎子乱颠倒黑白啊!”
……
柳云听着这些为自己翻案的仗义执言之语话,确实一时有些感动,看来从小读孔孟圣贤书的复社秀才们也不是全是势利小人,没有一点正义感。
刘公子听到这些出头揭他底的话,更加窘迫羞怒,不知该如何反驳这些人的话,自圆其谎,只是目光求助地望向周公子。然而,周公子此时却似乎没看见他的求助目光,袖手远望,不知在想什么。
张溥此时听着众人的为柳云辩护的翻案之语,也没有立即偏向柳云,只是神色冷然,两方各执一词,他还需要更有力证据才能明断。
“我问你,冲过去砍了几刀?”英俊青年忽然走进刘公子,冷不防地问了一句。
“一刀。”这个问题太容易回答,正窘迫中的刘公子几乎没什么考虑就冲口答了出来。
“若刀不断,你还想砍第二刀,是否?”英俊青年很快又追问一句。
“不错。”刘公子又没什么考虑地答出。等他发觉自己回答过快时,已经晚了,只能瞪眼恼怒地指着英俊青年:“你……”
英俊青年却懒得在再理他,转身而去对张溥说道:“天如兄,现在真相已经大白。蛮不讲理,逞凶砍人,当面说谎,颠倒黑白,我刚才仿佛听见此人也是复社的,复社也有此等人?陈某真不屑与之为伍!”
陈某?复社中姓陈的?如此英俊潇洒,又如此傲气凛然,莫非是陈子龙?就是和秦淮第一名妓柳如是有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最后在1644年起兵抗清,兵败被俘后跳水自杀的陈子龙?
“那人是谁?”柳云低声问了归庄一句。
“陈子龙,字卧子。”归庄低声答。
果真是陈子龙!
柳云看着眼前的英俊潇洒青年,一时既感激他现在为自己出头主持正义,也感叹他后来的悲壮之遇。也不知他后来和柳如是的一段倾世名妓名士之恋,到底是谁负了谁?以致最终两人无果,反被东林党的遗老钱谦益拣了个便宜。
在柳云感叹陈子龙时,天下第一社的复社主盟张溥也思虑片刻,对这场纷争做出了决断。
“刘公子,你今天所作所为,实在有违圣门之教。还是先退出复社,回去磨练一下自己的心性吧。圣人云,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刘公子也不可自暴自弃,三年之后,若刘公子能改过自新,一心向善,复社还是欢迎刘公子回来。”
“刘敞多谢张先生不鄙弃,好言教诲!”刘公子看起来还是很畏惧张溥,虽然心头还有些怒气,此时却只能压下,低头对张溥躬身而拜。
“天如兄!”一直沉默的周公子此时也走进张溥身边,对他身作揖道,“为贤也向你请罪!刘公子加入复社,是为贤引荐的,为贤有识人不明,招录不严之罪,只恐再留在复社有碍复社之公道严明,所以也请暂退出复社,先回去好好修身养性。”
这……复社五俊之一,吴江周阁老之子周为贤也要退出复社!这次复社大会选在吴江尹山举办,周阁老是暗中给了许多关照的啊!
听说周为贤也要退出复社,一些和周为贤关系较好复社秀才顿时露出惊讶之色。不会这事的后果这么严重吧!为那个本也不算什么好人的卖册子的白衣小商贩,现在累得复社的重要人物之一,吴江匡社社长周公子都要退出,这太过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