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敞亮，第二天清晨大雨终于止歇。唯有玻璃窗上的水脉还固执不肯离去。
监护的护士例行检查完就走了，并没有留下足可安慰少女的讯息。
少女再次获得了探望的机会。她分外珍惜能与哥哥亲近的每一次机会。
失去了才会更懂得珍惜，才明白许多事许多情埋在心底毫无意义，少女只想把心中所有的爱剖白给哥哥，让他知道自己多么需要他。
“哥，你一定不能有事，不要抛下小馨一个人好吗，要是哥哥不在了，小馨也活不下去的……”
“哥哥，你还记得吗，那年冬天特别冷，为了给我取暖，哥哥去电厂捡废煤渣做蜂窝煤，可是等到天黑了哥哥也没有回来。”
“我实在饿的不行，跑出来找你。结果看到哥哥扑倒在电厂大门外，浑身都是青紫青紫的伤……我哭着拽哥哥却怎么也拽不醒。小馨很没用，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还好后来哥哥醒了，拿出用肚子和手臂护着的半袋碎煤，傻傻地笑，说小馨不哭了，哥哥做了蜂窝煤咱们就不用怕冷了……”
夏诗圆悄悄地在病房外的排椅上坐下，把装早餐的尼龙纸袋放在一边。抬头看着天花板出神。她从没体会过这样的情愫，这份相依为命的深情让人感动。兄妹俩历尽了人世的艰辛，可老天难道连最后的单薄幸福也要摧毁！
病房里，少女喃喃地诉述着心酸又甜蜜的记忆，没有错，在少女的心中，只要和哥哥在一起，就算再苦也是甜的。可如今的哥哥离她如此之近，却又前所未有的遥远。每一刻，她都有可能完全失去这个唯一的亲人，怎能不叫她心伤。
也许是少女的诉述触动了那个她最珍视的人，也许真的是老天开了眼。病床上男子的手指竟然稍动了下，睫毛颤抖。
虽然沉浸在回忆中，一直握着哥哥手掌的少女，还是发现了这些变化。她欣喜地窜起来，跑到门口喊道：“医生。医生……我哥哥醒了，我哥哥醒了！”
“请轻点声，呼叫的话可以按铃的，这里是重症病房区！”一个护士从旁边的病房走出来，略带责怪道。其实心里也很惊讶，她可是知道这个病房的病人的，王医生都承认凶多吉少了，没想到现在却醒了。
“对不起，对不起……”少女忙不迭道歉，“请看看我哥哥吧。”她不敢得罪了医护人员。自己挨骂是小事，可要是给哥哥的治疗稍稍不尽心，那就是关乎性命了。
“啊……”病床上的男子眼皮颤抖，艰难地睁开双眼，眸子里尽是迷惘，过了片刻才慢慢聚焦起来。
“小苒……”男子喉头艰难滚动，发出一串低哑的音节，“小苒，你在哪里……”
“哥哥你怎么啦？”听到男子呼唤，少女急急忙忙地跑回来，焦急的问道。
男子看着闯入视线的顾月馨似乎有些迷惑，缓缓道：“你不是小苒，你是谁？”这是哪里？眼前的少女是谁？和自己好像很亲近的样子，可又完全不记得！
顾月馨心头一紧，眼中闪过疑惑和担忧，她从来没有见到哥哥有过这样的眼神，像迷茫像绝望像淡漠，总之绝不是她记忆中的任何一种。记忆中哥哥的眼神总是温暖的带着笑的，有时候会有疲惫但从来不绝望。
少女怀疑哥哥的脑子是不是被打坏了，这可怎么办？眼泪又快止不住：“哥哥，你没事吧，我是小馨啊！”
男子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望向她身后，怔怔地盯着护士身上的白大褂，喃喃道：“这里是医院？不可能！不可能……”突然身体挣动，大喊道：“小苒……小苒……”声音嘶哑，双眼尽是哀绝。
走到近前的护士骇得差点坐倒在地，连连退了几步。
少女更是吓坏了，她不知道哥哥是怎么啦，只觉得浑身发冷：“哥哥你怎么啦？“又焦急地问护士，“我哥哥怎么样了？”
护士勉力镇定自己的情绪，吭哧道：“我……我也不是很清楚，等医生过来确诊吧……”
夏诗圆听到顾月馨的呼叫，早就跟了进来。只见男子双目圆睁，面容狰狞，她心里也有些惧怕。但看到顾月馨面色煞白，还是忍不住出言道：“顾辰逸，你清醒点，看看你妹妹！知道她有多担心你吗？”
“妹妹？”男子霍然顿住，停止了挣扎，眉心皱起来，他思索着，好像很熟悉又很遥远。
一幅一幅断断续续的画面在脑海闪过，像破碎的磁盘，逐帧逐帧卡卡断断地播放。
画面里的主角全是一个大男孩和一个小女孩。男孩在书桌前写写画画，女孩在一旁专注的看着；男孩站在浅水滩里用简陋的渔网捞鱼，小女孩在岸边拎着塑料桶兴奋地摇晃；男孩张开双臂默默承受一群同龄人的拳脚，女孩在后面凄凄切切的哭着……
“啊——”一声嘶哑的惨叫，男子抬了下胳膊，像是要用手撑住快要爆炸的脑袋，但虚弱的身体根本不允许他这么做。奋力挣扎了几下，再次晕厥过去。
……
“心率和血压很正常，伤口没有感染，自主反应恢复了，病人应该已经脱离生命危险……”王医生只休息了几个小时，得到消息匆匆赶到医院，看到病人好转，亦不觉得辛苦，毕竟付出都有了回报。想不到这个差不多被“判死刑”的病人，奇迹般的苏醒了！
顾月馨和夏诗圆都舒了一口气。
顾月馨还是放心不下，道：“我哥哥会不会……会不会是失忆了？”
王医生道：“这个要病人再次醒来才能最终确认，不过确实很有可能。要知道大脑是人体最精密最脆弱的部分，遭到打击之后出现问题的几率是很大的。”
顾月馨心揪着，她一点也不介意如果哥哥失忆了，是否要她来供养的问题。因为在她看来这是应该的，哥哥为了她付出了那么多，她也应该回报哥哥了。可是失忆的哥哥还会爱着喜欢着小馨吗。
少女的心像流波里的小舟起起伏伏，患得患失。
王医生好像言犹未尽，沉吟了好一会才又道：“其实从你们反应的情况看，病人倒更像是精神方面出了状况。”他尽量说得委婉，病人的家属一般对神经、精神这类词比较敏感。
“精神方面？王医生你说我哥哥得了精神病！我哥哥怎么会得精神病？”顾月馨睁大了眼睛，不能接受。
王医生沉声道：“怎么说呢，失忆分为器官性失忆和功能性失忆两种。器官性失忆包括大脑创伤或疾病损害等。功能性失忆则是心理因素，像心理防卫机制。所以说，器官性失忆属于生理创伤，而功能性失忆则属于精神层面。你哥哥头部受到了击打，按理来说应该是器官性失忆，但从以往的临床病例分析，器官性失忆病人通常比较安静，很少出现大的情绪波动。而从你们说的情况看，病人的情绪非常激动，有狂躁的迹象，这更接近功能性失忆的表现，严格来说也算精神疾病的范畴……”
夏诗圆迟疑道：“为什么会这样？”
顾月馨也望着王医生。
王医生叹息道：“听说顾辰逸是被人打伤的，或许生命遭到威胁的过程中，受到了强烈刺激，才会出现现在的情况。”
少女心中悲凉，为什么那些坏人要把哥哥伤成这样。想到哥哥的病情，她惴惴问道：“要怎么才能治好？”
王医生摇摇头，道：“医学上对这方面的研究依旧匮乏，人的意识和精神是最难以琢磨的。或许一觉醒来就会好，或许……”顿了下道，“当然，知道原因的话，我们一般是通过引导的方法改善。但是如果你哥哥确实是因为在生命威胁下，受到剧烈刺激导致的。这种情况不太好疏导，只能靠时间来冲淡，再加上家属的抚慰，慢慢增加病人内心的安全感。”
少女有些失望，不甘心地问：“真的是精神问题，真的是因为受到太大刺激了？”声音一点点低下来，带着哽咽。
王医生耐心解释道：“功能性失忆的原因一般是心里防御机制，但其中也有不少区别。除了剧烈刺激，还有像长期的压抑、孤独感、生活的压力、情感原因等等，这些都是潜在可能……当时，你哥哥的症状，除了不记得你以及有些失控的迹象外，还有什么别的表现吗？”
顾月馨一怔，忽然想到了什么，喃喃道：“难道是因为那个？”
“什么？”王医生和夏诗圆齐齐问道。
顾月馨咬了咬嘴唇：“哥哥醒来的时候好像有喊小然姐……”
“这个小然姐是你哥的女朋友吗？情感受挫确实也是引发心里防御的重要原因。”王医生道。
“小然姐……陆霜然才不是哥哥的女朋友，我们也高攀不上。”少女反驳，声音有些低落，“都是这个女人害的哥哥那么消沉……”
PS：开始有些慢热。动笔之初我也犹豫要不要换种写法。想了很久还是坚持这么写了。我希望写出一些暖暖的温情和更饱满的人物。可爱懂事的妹妹，善良知性的夏老师……请原谅我愚蠢的小执着。高潮、爽快后面会有的。希望大家多给予我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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