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妖物语调生硬,仿佛很多年没有说过话。
周婆婆此时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一旁的陈权欲言又止,脸上有些些许疑惑和猜测,但是顾忌有外人在,便生生地忍了下来。
苏容在房中站定,并没有找地方坐下来,随意地站着。这间屋子很小,妖物与周婆婆坐在床沿上,陈权站在了一旁,造化坐在了靠窗口的桌边,整个房间一下子拥挤了起来。
“权儿。”妖物并没有立即与苏容和造化两人说话,而是看向了陈权:“我、是你爹。”
陈权神色微怔,忽然落下泪来,只是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周婆婆却是忍不住,再次哭了出来。
妖物低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是陈林,二十年前还只是一个普通人,现在却不人不鬼。”许是说话多了,陈林的声调正常了许多,语速也提了上来,只是声音依旧刺耳。
二十年前,陈林与周婆婆刚刚成亲,没有多久就发现有了孩子,他们一家都极为欣喜。可是在有一天,怀着孩子的周婆婆身形逐渐枯槁,眼见着母子两人就要丧命。这时有一个穿着破烂衣衫的老道士找上了门,说是可以就周婆婆母子的性命。
陈林仿佛瞧见了生命中唯一的希望,抓住了便再不想松手。
最后,老道士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将陈林的命抵给了周婆婆母子。周婆婆身上的并逐渐康复,身体越来越好,肚子里的孩子也在健康成长,可是陈林的生命却在快速地消散。周婆婆不想陈林因为他们而死亡,她们说好了白首偕老,永远在一起。可是现在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在自己眼前慢慢死去,这比直接杀了她还要痛苦。
周婆婆每日都会去庙里求神拜佛,只要是有可能的办法她都已经尝试过了,可是仍旧阻挡不住陈林逐渐死亡的趋势。
而就在此时,与陈林交好的一个商人自外地归来,听说陈林的情况便上门拜访,而后送了他们一节千年榆木,说是烧成灰让陈林喝下,说不定能够保住陈林的性命。那时候周婆婆毫无分辨的能力,只急病乱投医,不过公公婆婆的阻拦,让病入膏肓的陈林喝下了那榆木灰。
后来,陈林的确慢慢康复了,可是让周婆婆害怕的是,陈林忽然对人产生了欲望,是吃的欲望!
这个发现让她害怕极了,可是不知道怎么办,只得将陈林关在了屋子里。可是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陈林却从外面回来,脸上蓄满了阴沉、绝望、惊骇、恐怖等等许多许多负面的情绪。只一眼,周婆婆就知道自己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让她更没有想到的是,她最爱的丈夫吃的是人脑。
可即便是如此又如何?陈林是为了她才会变成现在这幅鬼样子,她只能帮她隐瞒,哪怕她心中充满了愧疚和负罪。
自从陈林第一次伤害了人命,他的躯干便慢慢变成了焦黑的榆木,仿佛被烧过了一般。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他发现自己可以变成一颗榆树深深地扎根在土地之中。
以后的生活,每隔九天,他便会离开院子,外出伤人性命。这么多年,他已经不记得他害了多少人的性命。他也不想,甚至想要自我了结,可是他却怎么都死不了。
为了赎罪,每隔九天,周婆婆便会采摘下许多的榆叶制成榆叶饼外出贩卖,除了生计的愿意,还有一丝来自心底的蛊惑。
这些年,她同样忘记了自己究竟卖出了多少份的榆叶饼。
陈林的叙述很平缓,几乎不带有任何的私人感情,可是却让陈权和周婆婆哭的更厉害了。
他们恨老天为何要这般折磨他们一家人!
苏容的脸色很不好,她本以为她的身世已经很凄惨,但是和周婆婆一家比起来,她似乎又幸运了许多,虽然如今她是一个女鬼,而她的父亲也冤死了。
“阿弥陀佛。”造化的心情也很沉重,但是却察觉到这件事情当中的几个疑点。
“不知道可否为贫僧解惑。”既然陈林在他们面前露了身形,也说了当年之事,说不定有事相托,那么他有所疑问,陈林就定然会好生解释。“那老道士是自己找上你们,还是你们找上了他?你们那位朋友在送榆木之前与你们相交如何?是否亲近到随便就可以将重宝送与你们?再者——”
说到此处,造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正要再说下去的时候,却被苏容打断:“那榆叶饼是谁让婆婆你做了之后又卖出去的?”
见苏容所问正是自己所想,造化便只点了点头,抿嘴不再言语,只等陈林一家三口的回复。
“我那时候走投无路,几乎要绝望放弃的时候,听说飞仙城外有一个老道士本事高超,连城主府的那些修士都无法与之相匹。若是换在平时,我定然是不会相信那个老道士,但是那时候我已经彻底没有了主意,只拽着这根唯一的生机,哪里管那么多,便将那老道士请了回来。他说这世上因果循环,只有一命抵一命才能救了玉娘的性命。可是玉娘的肚子里还有权儿,用我的一命换他们母子两人性命,再好不过。”
陈林的声音依旧平缓,但是却不妨碍他对周婆婆浓浓爱意以及对陈权的拳拳父爱。
“至于之后我的好友给了玉娘榆木这件事情,我却不是很清楚,我事后也问过玉娘,只知道当时那任傲也是主动找上门,并主动拿出了千年榆木。玉娘说,但是见了任傲一直浑浑噩噩的,等他离开之后她脑子里只知道将千年榆木烧成了灰让我喝下就能够让我活过来。”说到此处,陈林忍不住看了一眼周婆婆。
现在的周婆婆满脸都是褶皱,只剩下一双眼睛还透着些许明亮,可是因为方才哭的狠了,双眼早就红肿不堪。可是在陈林的眼中,玉娘永远都是那个十二三岁紧紧拽着他衣角喊着“林哥哥”的小女孩。
“我知道你们想要从我这里知道关于老道士和任傲的消息,但是这些年我理智存在时也几次三番查过,却一丝线索都无。”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以他的心智早就猜到了当年之事乃是有心之人故意坑害。
苏容沉默了许久,忽然问道:“你可曾想过那些被你害了性命的人该当如何?他们的家人又该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