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皇后止了笑意,看着唐哀帝,忽觉他的眼神深邃的过分,让她觉得自己就像个笑话。
那是,这二十多年来,一直不曾有过的眼神。
她猛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唐哀帝此时却无声笑了,顾皇后失声惊道:“你————”
“自你进宫初见时,你看朕的眼神朕就觉得有异,后来龙卫查了你的底细,朕知道你就是顾太师的女儿。
你是来找朕复仇的。
可是朕一直没有怪你,也没有揭穿,**你一如既往,给你皇后之位,你诞下的皇子也被封储君。你知道为什么吗?”
顾皇后眼神闪烁,整个人已经凉得彻骨。她只觉她的世界在颠覆,并且无法扭转或拯救。
连她说话的声音也开始颤抖:“因为……”
“因为朕爱你啊。”说出这句话,唐哀帝猛地咳出一口血来,脸色惨白如纸,笑容却明亮起来。
顾皇后从未觉得他如今日这样熠熠逼人。
“爱你所以包容你的心机,爱你所以舍不得伤害你。朕知道,这是朕欠你的,朕以为你可以得到救赎。一年不够五年,五年不够十年,十年不够还有余下半生……咳……从风华正茂到青丝如雪。
但是自你从江宁老家回来后,你的手段开始强硬明显,直到你将月妃毒死的时候,朕就明白了。
你对朕的恨,已无可救药。”
“早就无可救药了——”顾皇后终于闭上眼,泪从眼角缓缓流下。
她恍如身处梦境之中,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之前大仇得报的快意早已不知所终,或许直到此刻她才明白。
她恨的不只是他杀了自己的爹娘,还有对自己的背叛。
但她彼时并未发觉或者她发觉了却不能忍受,现在明白已经晚了。
她也爱过他。
爱到可以为他放下仇恨的时候,他选择了背叛。
他们只是输给了误会和怀疑。
是谁的错呢?
早已经分不清了。
顾皇后颓然坐在龙榻边,缓缓伸出双手拥住唐哀帝。
唐哀帝亦反手相拥。
事到如今,她早已无路可退。
“当年我恨你,不仅仅因为你诛杀我的双亲。我更恨的,是你把对我的**爱倾注在别人身上。”
唐哀帝笑容比刚刚更加灿烂夺目。
“横波,你也爱过朕吗?”
顾皇后将袖中的匕首取出来,右手颤抖着几乎握不住,但她别过脸去,泪如雨下,猛地将匕首刺进唐哀帝的后背。
只听得她抽泣的声音缓缓吐出两个字:“爱过。”
唐哀帝痛苦的皱了眉,但他只是将渐渐无力的手搂得更紧,笑着说出他此生最后一句话:“朕已经活不过几日了,你何苦……脏了自己的手?”
顾皇后微微低头将唇靠近唐哀帝的耳边,低低地回答:“美人冢到最后几天毒发之时,会使中毒人肝肠寸断。我不想让你痛。”
唐哀帝的笑意凝固在脸上,双手轰然无力地垂落。
或许他临终之际还想叫姜夏来把遗诏改了,或许他还想告诉她,月妃写字和她有九分像,所以才会那么**她。可是,来不及了。
顾皇后身子一震,将他拥得更紧。
她眼中满是血丝,压抑的哭着,不敢叫殿外的人听到。转头埋进唐哀帝的胸前,泪将他的寝衣湿透,而她的手也被唐哀帝背后涌出的血液沾染。
好冷。
忽听得她兀自呢喃了一句:“我不想让你痛,却让你痛了这么多年。
你那么爱我,却让我恨你至此。
是我爱得太晚,还是你转身太早。”
可惜这大殿早已空荡无人回答。
良久,顾皇后终于收敛好情绪,将匕首藏好,缓缓打开宫门。
宫门外候着的大批宫女太监全都神色怪异的看着她,毕竟在他们看来,皇上和皇后之间似乎感情并没有好到可以谈论这么久的地步。
顾皇后咳了一声,说话时嗓子带着沙哑,听着分外沉重:“皇上——驾崩了。”
她的脸色惨白一片,却并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喜怒或哀伤。
但她此话一出,整个宫门外的所有宫人和禁卫全部跪下来,一片哭声,哀恸不已。
只有顾皇后站立在宫门前,抬头眼神遥望浩浩宫廷,满目的红墙金瓦,满目的繁花翠柳,她只觉……
山河永寂。
哭声将她拉回神,她皱了皱眉,只吩咐一句:“将消息通知各宫,准备皇帝大丧。让内务府做好准备,大丧后太子登基。”
说完她便面无表情的离开,一众宫人都觉得诡异,但是也只能在心中怀疑。莫说他们只是猜测皇上死得蹊跷,即便亲眼看见了皇后弑君,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毕竟,这天下,已经是太子的了。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唐哀帝的灵柩还未出殡,南唐百姓正在三日缟素之时,掌管皇族遗物的姜公公却将唐哀帝的遗诏取出,并将传国玉玺一齐交给九皇子花镜唯。
满朝哗然。
朝堂之上百官在列,而九皇子和太子还有皇后齐齐出现。
“姜公公这是怎么回事?”顾皇后冷冷的看着他,语气之间颇有警告之意。
“回皇后……哦,不,回太后娘娘的话,先帝在驾崩之前就早已立好遗诏了。”姜夏躬着腰回答,并未在意顾皇后的警告。
“本宫不是问你这个,本宫是问你废太子是怎么回事!”
姜夏微微抬了头,提醒道:“太后娘娘应该自称哀家了。”
“啪!”
顾皇后勃然大怒,一巴掌甩在姜夏脸上,姜夏唇角溢出血迹,眼中开始阴郁,却不得不跪下低头求饶。
“这皇宫里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了?来人,把姜夏拖出去斩了!”
“慢着!”九皇子花镜唯往前一步正站在姜夏身前,对顾皇后行了一礼,皱眉道:“姜公公虽有冒犯之处但也罪不至死,更何况现在姜公公是保管遗诏之人,母后也还对遗诏颇有异议,姜公公不能死。”
说着九皇子又转头对一直不置一词的太子道:“皇兄以为呢?”
不称他太子而直接称他为皇兄,这已经是在宣示他已经被废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