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宫老酒带着郁贞和阿瑛回来了，三个人的脸上都不约而同地写着疲累二字。无须多问，卿绾都可以猜到他们进城卖种子的结果。
和卿绾所想的一样，种子一粒也没有卖出去。鸣玉坊有专门的种子行，客源都被集中在了那里，他们卖不出去自然是在正常不过了。
夜里，宫家的人都在炕上辗转难眠，为五两银子急破了头。
卿绾也没有睡着。
倒不是为银子的事操心，她听着院子里传来的一阵阵低泣，实在是无法入眠。
不用想也知道那个黯然伤心的人是谁，卿绾披了一件衣，缓缓地走到窗前，从窗缝里往外望去，她看到郁贞清瘦的背影，在月光的清辉下，郁贞的背脊有规律的上下起伏着。卿绾见此景象，心底某个地方开始隐隐作痛。
她似乎能体会到郁贞的心情，那般撕心裂肺却又无可奈何的痛楚，是她前世留下的疤痕，跟随她到了现在。
然而庆幸的是，在落水之后，关于前世的不幸，已经一点点从她的头脑里消除了。如今在她的记忆里，只存在一些快乐的事和给予过她温暖的人。
从这个方面来说，她穿越到傻姑的身上应该算是件好事。
虽然家徒四壁，但宫家还算和睦，她生活在这儿并不觉得压抑。重活一世，她只想好好地珍惜这次机会，活出一份自在和从容。
***
不知郁贞在外面哭了多久，卿绾是在她的低泣声中睡去的。翌日天刚蒙蒙亮，卿绾就被驴厩那儿传来的声响惊醒了。
听到青骢马的嘶鸣，卿绾一个翻身从床上爬起来，飞快地穿好衣跑了出去。
刚跑到驴厩那头，就见无盐氏正拼命拉着青骢马往外拽。
“娘！”卿绾急得不行，连忙过去阻拦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无盐氏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地从嘴里吐出两字：“卖马！”
卖？马！
卿绾不假思索道：“不行！”
无盐氏一愣，斜着眼看了卿绾一眼，“怎么不行，这马不是活菩萨送你的么？你的不就是俺们家的么？既然这样俺将这马卖了换钱有啥不行的？”
卿绾的脸刷地白了。
现在的她面临两个选择：一、让无盐氏将马卖了，一解宫家的燃眉之急。但是若日后赵玄都真来要马，他们可就赔大了。二、坦白从宽，她将借契的事说出来，等着无盐氏暴跳如雷。
支吾了一会儿，卿绾硬着头皮选择了第二个法子。
无盐氏听完，先是愣了愣，随后的反应岂止是暴跳如雷，简直是有将卿绾杀了的趋势。
卿绾被无盐氏满脸怒火，像头母狮子似的模样吓懵了。以至于无盐氏去找槐树枝时，她还傻傻的愣在原地。
六月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了，揉着两只惺忪的睡眼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一见院子里的情景，她的瞌睡顿时就没了，小脸一片惊恐，朝卿绾大声喊道：“傻姑！傻姑快跑！不然你的腚就要开花了！”
卿绾听着六月的呐喊，本就没了神了。再看无盐氏举着槐树枝往自己这方冲来，她下意识地咬了一下嘴唇。
真的要跑么？
前世的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赐地百顷，奴仆成群，每年禄米千石。她从不知贫苦是何滋味，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像现在这样——因为几两银子，落到被人追着打的地步。
虽然这个手拿槐树枝，气得面色狰狞的野蛮女人是她现在的娘亲，可她总觉得有些变扭，浑身僵直地凝在原地，就是迈不开步子。直到手臂实实的挨了一下，尖锐的刺穿过薄薄的布衣，痛得她忍不出低呼出来。
“败家子败家子，俺上辈子做了啥孽生了这样一个女儿！”无盐氏扬着槐树枝的手滞在半空中，又问：“俺问你，借契上写的是多少两银子！”
“十……两……”卿绾捂着手臂，心想这下自己真的死定了。
无盐氏的两只眼睛越睁越大，眼眶几乎都要裂了开来。她张开嘴，嘴型就像一个鹅蛋。半响，她忽地瘫坐在地上，拍着地仰天大喊：“俺不活了，俺不活了！十两，你这是要你老娘的命啊！”
卿绾瞧着无盐氏反应这么激烈，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顾不上手臂的疼痛，她犹犹豫豫地蹲下身，嗫嚅道：“娘……快起来吧，地上凉，别冻坏了身子……”
六月也过来拉无盐氏，嘴里咿咿呀呀地喊：“娘，娘！你不怕冻，小七怕冻呀！”
无盐氏扭动双肩挣开卿绾和六月的手，整个人躺在地上，身子扭来扭去活像只大虫。
“俺不活了，你们谁也别拦着俺！”
卿绾瞧着无盐氏变本加厉了，正犹豫要不要去东屋将宫老酒叫出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了进来。
“嗨哟——”
那人的一只脚刚踏进宫家大门，尖利的声音就先飘了进来。
卿绾侧头朝那个突然造访的女人看去，只瞧其头附额帕，一身紫艳艳的绣襦长裙，教人看了就移不开眼。卿绾狐疑地瞧着女人，总觉得她不像是这个地方的人。
谁知无盐氏一看到那女人，登时就红着脸从地上爬了起来，拉着六月笑盈盈地迎了上去：“这不是老姜家的么，你不是进城做活去了么，这才去了几天，咋又回来了呢？”
女人闻言，一张抹得红通通的嘴裂了开来。她抓着无盐氏的手，模样亲昵十足：“嫂子，难得你这么记挂俺。咳，这年头想要找个称心的活计，难呐！”
无盐氏问：“咋的啦？京师里不招医婆啦？”
“咳，啥医婆不医婆的，俺早就不做那营生了！”女人撇了一下嘴，突然挺起胸脯，托着胸前两团大如馒头似的家伙什道：“俺不刚生了一对孪生子么，别人家是愁没奶水，俺这奶水却像小泉似的，两个哥儿喝都喝都不完。这不，俺听人说城里在招奶婆，便想去试一试。谁知那些大户人家消息灵得跟什么似的，人家听到李家塘闹瘟疫，害怕咱们宛平的奶婆身上带着病，就只招大兴县的人了。”
卿绾瞧着女人这不雅的动作，甚是无语，便沉默地站在一旁。女人看见卿绾，脸上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嗨呀，嫂子，这是你家五闺女了么？”
无盐氏笑道：“不是十多天前才见过的么，你不是才三十出头么，忘性咋这么大？”
“嗨呀，嗨呀。”女人绕着卿绾走了一圈，连连惊叹道，“嫂子，没想到傻姑洗净了脸，是这等标志的人儿！”
卿绾被女人打量的浑身不自在，她别过脸，不想再和女人对视。说实话，这个女人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无盐氏听到有人夸自己的女儿，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幸好俺家的女儿长得都不像俺，要不然以后她们嫁不出去，可都该回来怪俺了！”
两人正说着，六月突然仰头看向女人，瘪着小嘴道：“胡婶婶只夸傻姑好看不夸俺，胡婶婶不带这么偏心的！”
卿绾一听这话，突然想起无盐氏差点小产那次，郁贞提过“胡婶婶”这个人。
胡婶婶，就是眼前这个女人？
事实证明她的猜测是对的。胡氏见六月对自己撒娇，就摸了摸六月的头，笑道：“你急啥，你现在还是没长开的小豆芽哩，等再过个两三年，你也是一个水灵灵的小美人！”说罢，她看向无盐氏，想起什么便问：“话说嫂子，方才俺来的时候，看到你们在院子里乱成一团，发生啥事啦？”
无盐氏叹了口气，想着没什么好隐瞒的，就将孔柱才滥用公权，以三天为限让他们捐出五两银子的事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明儿就是第三天了。俺想将马卖了换钱，谁知这死丫头……”无盐氏狠狠地瞪了卿绾一眼，再次叹了口气又道：“马是不能卖了，俺家掏空家底也拿不出五两银子……俺昨个儿愁了一晚上，一闭眼，仿佛就看到了孔柱才那张吃人的脸……”
胡氏听着，两只眼珠子咕噜咕噜的直转溜，待无盐氏说罢，她嗤地大笑起来，尖声尖气道：“俺说是啥事呢，就这事儿？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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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银在看书吗？哎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