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挨到三更时分,此时天色一片漆黑,熏人的夏风缓缓的漫过青草,带这恼人的草腥气四处吹着。三人惴惴不安地蹲在华林苑苦役营西门不远处,静静候着消息。
忽然,寂静中传来见几声狗叫。三人闻声大喜,赶忙跑去门口,凑近了才看到老三正和陈元礼蹲在门口,陈元芳一见哥哥,直接扑上去抱住,陈元礼只在里面呆了两天,倒也没吃多少苦,只是身上有些被宫中卫士殴打的伤痕,幸喜都是皮肉伤。
老三压低嗓子道:“快别磨蹭了,赶紧走,赶紧走。”
四人也怕夜长梦多,转身欲走,却听得一声断喝:“什么人?”这声音虽然苍老却中气十足,语气中透着威严。
老三一听,吓得撇下四人,一溜烟跑进营中。
四人举目一看,营外十几米远处,两个锦衣壮汉腰跨大刀,各提着一个灯笼,拥着一提槊的华服老者,说话的正是那老者,此时一个闪电打过,四人看清了那三人的面目,别人看了还不打紧,刘广平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这华服老者不是别人,正是石虎,原来石虎最喜微服出行,亲自检视工地的劳役情况,昨日被韦续苦谏,终不能遂其志,今日是侍中徐统当值,徐统善于揣摩上意,自然不敢拦阻,千巧万巧,正好在此时撞见了刘广平他们。
刘广平看那两个壮汉皆是身长八尺,他可没有胆量掂量后赵“***保镖”的成色,赶紧招呼他们三人。“快跑。”
此时,石虎也看见了陈元礼,见他一副苦役的打扮,叫道:“不好,贼人劫了苦役,快追。”说着便横槊来追,两个龙腾怎敢怠慢也抽刀追来。
四人没有照亮,深一脚浅一脚,慌不择路,比不得石虎有灯笼,只听得背后脚步声渐渐逼近,刘广平心急如焚,难道今日真要死在这里吗?
唰的又是一声,又是一道闪电打过,云中闷雷滚滚,大雨如瓢泼般浇下,登时把两个武士的灯笼浇灭,世界又重新回到一片漆黑中。
石虎到底年老,加上平时养尊处优,肥胖不堪,两个龙腾肩负重责,自然不敢猛追,眼看着刘广平他们又开始跑远。
石虎气得大怒,喝道:“不要管我,快去抓贼人。”两个龙腾哪里敢听,追不到贼人倒还罢了,若是石虎有个闪失,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石虎更加愤怒,眼看刘广平他们就要遁去,心内不甘,奋起平生力气,凭声音,将手中长槊掷了出去。
大雨之中,长槊呼啸而来,竟投在了陈元芳身侧,元芳躲避不及,被长槊绊翻,摔倒在地。
陈元礼和刘广平赶忙扶起她。
“你怎么样了?”刘广平焦急的问着。
“我没事。”陈元芳说着,就要站起来跑,但还没站稳就唉哟一声又摔倒在地,“我怕是扭伤了。”
陈元礼二话不说,俯下身子,背起妹妹就跑。此时又是一道闪电,石虎三人还紧追不舍,眼看就要追上。
刘广平暗忖,陈元礼本就劳累一天,背着妹妹也跑不快,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黑暗中他摸到那把长槊,一把抹去脸上雨水,把那长槊拔了出来,也不多想,就向三人来向投去。说时迟那时快,长槊横空呼啸而过,刘广平只听见身后“啊啊”怪叫,心头大喜,却不知刺中了谁,他也不敢回头,只顾向前飞奔。
原来那长槊却堪堪刺中了石虎小腿,石虎毕竟是武将出身,虽然疼痛难忍,但反而激发他的狂性,他一咬牙折断长槊,冲着两个龙腾武士狂吼:“快抓反贼。”两个龙腾见势头不好,石虎又负了伤,赶紧护着他,逃向苦役营地。四人这才得以脱身。
他们跑了许久,看看没人追来,才放缓脚步。雨势已经小了许多,又淅淅沥沥下了一会儿,终于停了下来,一轮皓月竟穿云而出,停于中天。这一场雨,竟似专门为救他们而下。
四人精神大振,借着月光,找到了路径,刚才惊惶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心中只剩畅快,不由得放声长笑。吴鸭嘴看着他们留下的脚印,心内一动,道:“且不急着赶路,把脚上的鞋都脱下来,反绑在脚上。”
刘陈人一听,立刻会意,赶紧依言而行。
不多时,四人就到了队伍驻地,他们正焦急等待,都不敢入睡,这下见四人归来,分外兴奋,都一齐围上来,要听他们讲救人之事。
陈元芳就把刚才之事,添油加醋讲与他们,人群中发出一声声赞叹。
刘广平将手枕在脑后,躺在地上看着天空,明月洒下一层薄纱,闻着雨后格外清新的空气。刘广平只觉得夜色醉人,想到穿越以来辛苦奔忙,明日就要离开这里大展宏图,又想到刚才之事,不由得又是兴奋,又是憧憬。
今日之事如此顺利,更令他踌躇满志,虽然在穿越前的世界他只是一个不起眼的IT工程师,但他相信凭着自己多出来知识,能在这里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却说石虎由两个龙腾护着进了工地营房,西侧门的守卫被老三调开,并无阻碍,石虎的两个龙腾多次伴石虎微服私访,倒是轻车熟路。他们很快找到了中御史解飞,他本是一个工匠,因为善于制造各种器械,他和魏猛变一起发明了指南车,连石虎的猎辇都是他们俩发明的。石虎性好猎奇,大喜之下,封了他做了中御史,魏猛变做了尚方人,现下石虎关心工程进度,二人又深通工程,所以派了二人来做监工,因着二人是石虎特使,营地之内自然以他为尊。
此时解飞早已就寝,门口的卫兵不认识石虎,自然拦阻,却被一个龙腾一巴掌拍倒,三人登堂入室,把解飞从热腾腾的被窝里拽了出来,解飞本来在工地内作威作福,居然被人这么折腾,当下火冒三丈,正欲发作,睡眼惺忪间,一看到是天王驾临,顿时吓得魂飞九霄云外。再一看石虎的小腿插着一只长槊尖,正汩汩的往外冒血。石虎虽然体壮,这时也嘴唇发白,面如金纸,他顿时慌了手脚,双腿一软,瘫在地上。
石虎强忍疼痛,咬着牙道:“你且起来,速去为朕办三件事。”
解飞头点的跟鸡啄米一般,只会应诺。
“为朕速去找个郎中,派人持朕的金令飞马去见太子,命他火速勤王,并于今夜封锁京畿,缉拿反贼;反贼有一内应,去查一查,是谁调走了西门守卫。另派一人传令于中军游击将军石闵,只让他到此处,别的都不要说。”石虎虽然受伤,但思维依旧敏捷,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当年带兵打仗之时,他从怀中掏出金令,递于解飞。
解飞吓得汗如雨下,早都没了头绪,一听石虎发话,赶紧领命。可虽然口中领命,谁知腿脚竟一点也不争气,怎么也站不起来。
一个龙腾看他如此不堪,一把拽住他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喝道:“天王命令可都挺清楚了?”
解飞虽然胆小,但是头脑倒是不差,赶紧点头如捣蒜:“下官都记下了。”
那龙腾暴喝道:“还不快去?”解飞这才如梦方醒,领了金令,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叫起两个卫兵,飞速传令去了。
少顷,就慌慌张张跑进来两个郎中,背着药箱,为石虎治疗腿伤。营外,一个信使正飞马向邺都疾驰。
石宣府中,堂内亮如白昼,几个舞女正轻歌曼舞,石宣正拥着姬妾,与几个亲随做长夜之饮,同席的还有他蓄养的三名勇士,一个叫杨坯,一个叫牟成,一个叫做赵生。牟成、赵生皆是身强力壮,孔武有力,杨坯虽然短小,但是精悍非常,勇力过人。前日杜皇后替他向石虎请旨赐婚,石虎居然不许。今日天王传诏,赐了秦公石韬全副太子仪仗,石宣心中郁郁不乐,深自愤恨,无处发泄,只好招几个亲信来排遣郁闷。
石宣饮的有些醉意,想想这诸多事由,皆由石虎而起,唉的一声长叹,重重的放下酒杯。音乐一时戛然而止,众人面面相觑。石宣性子颇类其父,也是喜怒无常,只有杨坯平日深得他喜爱,壮着胆子问道:“殿下贵为东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此良夜不知为何长叹?”
石宣恨恨的说道:“东宫?这东宫之位还不知能做几日?怕是父亲早都属意石韬小儿了吧?”
杨坯却微微一笑:“殿下何须忧虑,殿下备位东宫已久,早已深得人心,况废长立幼,天王岂不忧国事不稳?”
石宣冷冷哼道:“哼,他岂还管这个国家,废长立幼怕什么?石邃他不是说杀就杀了?”
石邃是石虎长子,他早年随石虎攻灭前赵,立功颇多。在石勒死后,他帮助父亲控制了石勒的太子石弘,于石虎登基立有大功。石虎即位为天王,封他为天王皇太子,一度十分宠信。且常对左右说:“司马氏自相残杀,才使朕有今天的基业,如今阿铁是我爱子,我肯忍心杀他么?”
然而石邃为人变态残忍,他将自己的美女侍妾打扮得十分美丽,然后把她们的头砍下来,命人把她们头上的血洗掉,然后把头放入盘中,和自己的门客一起传阅欣赏,再派人把她们身体上的肉烹煮之后给大家品尝。
后来石邃见石虎疼爱石宣,就计划杀死父亲石虎和弟弟石宣。事情败露石虎处死石邃,又将石邃一门男女二十六人全部杀死,在一口棺材合葬,再诛杀二百多名石邃的门客党羽。
杨坯举杯道:“殿下醉了,石邃意图谋杀天王与殿下,犯上作乱,谋害兄弟,此人神共愤?自取灭亡,岂是殿下真龙之身可比?来来来,咱们为太子殿下早登大宝干杯。”
牟成和赵生还有几个亲随都赶紧举杯,石宣却不举杯,眼睛冷冷盯住杨坯眼睛,问道:“你焉知我不想犯上作乱,谋害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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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虎微服:季龙畋猎无度,晨出夜归,又多微行,躬察作役之所。
解飞、魏猛变:石虎有指南车及司里车,又有舂车木人,及作邺行碓于车上。车动,则木人踏碓舂,行十里,成米一斛。又有磨车,置石磨于车上,行十里,辄磨麦一斛。凡此车,皆以朱彩为饰。惟用将军一人。车行,则众巧并发,车止则止。中御史解飞、尚方人魏猛变所造。”--------《邺中记》这两人应该是那时候的能工巧匠。
阿铁:石隧小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