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娘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
曲烟烟实在懒得答理她,可这低矮破败的屋子里狭**仄,炕上连个转身的地儿都没有,避无可避。她只能绷着脸,一言不发地背转了身子去照看石云娘。
金玉娘对她满脸的厌恶却丝毫也不在意,依旧笑嘻嘻地跟了过来,热络地说:“那个姓苏的老婆子答应了,说等会取衣裳的太监来了,会给他些好处,让他晚间夹带些退热的药进来。不过这一进一出得一整天的工夫呢,也不知你这朋友扛不扛得住?”
曲烟烟从怀里掏出那方随身带着的手帕子,在水盆里浸湿了,敷在石云娘额头上,冷声道:“她不是我朋友,你别乱攀扯。”
“别逗了,人不为已天诛地灭!何况是在这种地方?你们俩若没有交情,你肯这么豁出去替她出头,疯了吧?”金玉娘不屑地撇嘴,想了想,又一脸领悟状地点了点头:“或者,你是转世的观世音娘娘?”
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这个窑姐儿还能有心情说笑,曲烟烟倒挺佩服她的。不过自己可没兴致跟她在这儿逗闷子,因随意瞥了她一眼,淡淡道:
“那银票是你抢着拿出来的,跟我没关系,所以也没必要谢你——反正你银票多的是,就当是为你自己行善积德好了。”
“我银票多的是,可藏银票的嘴没那么大呀!”金玉娘夸张地瞪大了眼睛,“就这么一张,我可全献出来了,反正我现在是一无所有了,你瞧着办吧。”
曲烟烟再次涨红了脸。窑子里的人,脸皮当真是厚到极点了,什么都好意思往外说啊,简直无耻至极……
她唯有强自镇定地沉着脸,冷笑一声:“我和你一样困在这牢笼里,过了今天没明天,我可没什么能帮到你的,你只好自求多福了。”
金玉娘摇头,皮里阳秋地笑了笑:“这一路上我就觉得你跟她们不一样。昨晚上那事儿我更瞧出来了——你挺聪明的,又有心计,又有本事,胆子又大,难得的是还不张扬。我打赌你一定不会困在这里,迟早能飞出去,兴许昨儿那件衣裳就是个机会。为了能紧紧傍上你这棵大树,我总得为你付出点什么不是?所以我把全部身家都掏出来了,将来有朝一日——你瞧着办吧。”
曲烟烟有些啼笑皆非。这就是俗语说的“傻大胆儿”吧?不过这个女人虽然市侩,却一点也不矫情,说话干脆,丝毫不藏着掖着,倒是难得。自己活了两世,从来没接触过这等女人,才刚说过这几句话后,倒觉得这人也不是那么的惹人厌恶了……
曲烟烟脸上神色略缓了一点,淡淡笑道:“我看你也满有心计的,还知道在……藏银子呢?你既有这些银子,何不留着傍身?万一你这一宝押错了,可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这么看来,你又是个傻的。”
金玉娘仰头笑道:“押错就押错,老娘认了!留着那五十两的银票,除了不用去刷马桶,能有个馒头吃,还能有个屁用!让老娘一辈子待在这鬼都不来的地界儿,老娘还不如一猛子扎到那口井里淹死算了。”
曲烟烟从小到大也没听过这等泼辣爽利的话,只觉得她谈吐虽然粗俗不堪,听在耳朵里却实在是痛快淋漓。尤其是在这阴郁压抑的囚笼中,满目所见,皆是一张张凄苦麻木的脸。乍然从这放浪形骸的女人嘴里听见这么洒脱不羁的话,倒象是在阴霾的浓雾中忽然看见了一抹亮色。
曲烟烟由不得就微微一笑,“你又错了。我既不是什么讲信义的人,又没求你帮忙,所以即便我能出得去,又凭什么管你的死活呢?你太自以为是了。”
金玉娘胸有成竹的嘿嘿一笑:“不会!你脸上虽然冷了点,心里可是软和着呢,绝对是个受人滴水之恩也会涌泉相报的主儿。你承了我的情,必不会置我于不顾。姐姐痴长你几岁,阅人无数,若连这个都拿不准,枉在风月场里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啦。”
曲烟烟无话可答,只得无奈地闭了嘴,转身去察看石云娘的病势。石云娘躺在炕上,依旧紧闭着眼睛,满脸通红。再摸摸她身上,简直烧得烫手。
曲烟烟皱了皱眉,自语道:“苏嬷嬷说晚上能给弄点药来?也不知她说话有准儿没有……”,边说,边拿下石云娘额头上的手帕子,准备去重新过一遍凉水。
金玉娘利落地从她手里抢下帕子,亲自去水盆里投了两遍,说:“有准儿没准儿,就看你这朋友自己的造化吧。不过姓苏的那等老虔婆,虽然心肠不好,但既然收了银子,倒也不至于失了信用。她还得在这儿混呢……”
话未说完,金玉娘忽然闭住了嘴巴,低头定定地瞅着手里的那幅帕子,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困惑的神气。
“这帕子是你的?”她问。
曲烟烟看了看那帕子,又瞅了瞅金玉娘的神色,把刚到嘴边的那个“是”字又咽了回去,警觉地反问道:“怎么?”
“没怎么。我瞧着这帕子好象有些儿眼熟啊,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金玉娘疑惑地瞅着曲烟烟:“难不成你以前也是万芳楼的姑娘?”
面对曲烟烟满脸的怒色,她又连忙坚定地摇头:“不能够!万芳楼的那些姐儿,就没一个会绣花的!更没一个有你这份通身的贵气的……难道是我记错了?可看上去的确眼熟啊,这帕子……是你的么?”
她皱着眉小心翼翼地发问,显然对这帕子的主人身份表示怀疑。曲烟烟心里不由一动。
还记得刚刚重生到这一世时的第二天夜里,因为酷热难耐,她溜到冯家的灶间去擦洗,用的就是这块帕子。其实当时从身上初初摸到这块帕子时就有一点点意外,因为这身体的原主显然身份不高,身上穿的俱是最平常之物,可偏偏怀里揣着的这块罗帕质地却极好,一望便知应该是极富极贵的大户人家姑娘的动用之物。这就有点说不通了。
不过因为这些都和自己毫无关系,曲烟烟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兴趣也没头绪去深究。但此时听了金玉娘的话,心中不免疑窦顿生,脸上却还是从从容容的应道:
“是我无意中捡到的。上面还绣着‘遗珠’两个字,你应该有印象吧?你再仔细想想,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