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呀!杀人啦……”周氏如杀猪般放声长嚎了起来。
曲烟烟手上又使了两分力。渗出来的血珠子便顺着周氏的脖子成串地滑落了下来。
周氏顷刻间吓得面无人色,浑身如筛糠般抖个不停,嘴巴大大地张着,可是不敢再嚎了,只顾着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可怜巴巴地哀求:“好妹子,好妹子哎,都是嫂子的错,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饶了嫂子这一回啊……”
有一只骨瘦如柴的小手悄悄地拉了曲烟烟一把,轻声道:“烟烟,得饶人处且饶人……大嫂既求饶了,就算了吧。真出了事就没法子收拾了……”
曲烟烟向旁边看了一眼,是她的三嫂翠翠——一个清秀瘦弱沉默寡言的小女人,或者说是个小姑娘更为恰当。因为这个小女人脸上稚气未消,看上去不会超过十四岁。
此时,翠翠正用她那双漂亮而温柔的大眼睛注视着曲烟烟。她的眼神清澈而纯净,看上去和冯家其他的女人大不相同。只是那双美丽的黑眸子里总是闪烁着忧郁,惊惶,和警惕的光芒,如同一只容易受惊的小鹿。
刚才若非她喊了那一嗓子,只怕自己已经又走在黄泉路上了……曲烟烟向翠翠笑了笑,缓缓收了剪刀,向周氏说了声:“滚!”
周氏立即连滚带爬地奔向门口,正待喊人,一抬头,正碰上冯高氏迎面急走过来。
冯高氏的两只手里还提着裤腰——显见得刚从茅房里出来,身后跟着她那三个膀大腰圆的儿子。
一见大儿媳那惊惶失措的样儿,冯高氏就把阴沉沉的三角眼一瞪,骂道:“大清早起来的,嚎你娘的丧呢!饭也不烧,鸡也不喂,都吃撑着了?”
周氏连忙回头指着曲烟烟,咬牙切齿地恨声道:“是她!大家都起了,就她还大模大样地在炕上挺尸!我和老二家的叫她起来烧水去,她扑上来就给了我一剪子!娘你瞧瞧,看她给我这脖子上扎的……”
周氏仰着脖儿让冯高氏看她喉咙上的伤,冯高氏只随便瞥了一眼,就转头问王氏:“老二家的,你说,这怎么回事儿?”
王氏干笑一声,支吾道:“我就看见大嫂和烟烟在一处撕巴,烟烟猛不丁就从枕头底下抄起了一把剪刀——也不知她什么时候藏在那儿的……不过到底怎么回事儿,媳妇儿也没看清楚啊。”
她一边说,一边就从炕上出溜下来,笑吟吟道:“我赶紧做早饭去,娘和叔叔们定是早就饿了。”说毕,人早溜了出去。
冯高氏转头看向周氏,咬着后槽牙骂:“你他娘的还没完了?这贱妮子可是我花了五两银子买回来的,五两啊!!!你弄死她,老娘的钱不就扔进水坑里了?你个败家精,还杵在这儿干什么?还不滚到灶上去!”
周氏虽然凶悍,看见婆婆却象老鼠见了猫,被劈头骂了一顿,一声也不敢吱,捂着脖子一溜烟地跑了。
这里,冯高氏就把眼睛盯住了曲烟烟,足足盯了半炷香的工夫,方冷笑道:“行啊,长本事了,都敢这么直眉瞪眼地瞅着我了?这院里住不下你了是吧?今儿你敢跟老大家的动刀子,明儿你就敢药死我。这还了得?!”
随即便回头冲儿子们努了努嘴儿,轻描淡写道:“让她再长点记性,揍她。”
冯家大儿子名叫冯虎,粗黑得象座铁塔,听了他娘的话,当先就恶狠狠地走了过来。只当胸一脚,曲烟烟纤细的身子便象个纸片一般从屋里直飞了出去,重重摔在了院子当中。随即,三个壮汉一拥而上,拳脚如纷乱的雨点般落在她纤弱的身子上。
一炷香之后,曲烟烟蓬头乱发地匍匐在黄土地上,衣衫凌乱,满身灰尘,嘴角边涔涔地流出一缕鲜血,已经无法动弹了。面对三个如狼似虎的壮汉的暴虐,她根本无力反抗。事实上,经过这一场残酷的施暴,她的意识已经开始焕散,连浑身的剧痛都麻木得感觉不到了。
她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眼睛大大地睁着,望向远处墙根底下几株青绿的小草,嘴里喃喃地唤了句:“陛下,明渊……”
在她模糊了的视线里,眼前逼仄粗陋的茅草房渐渐变得巍峨起来。花木扶疏,飞檐斗拱,黄灿灿的琉璃瓦在澄蓝的晴空下泛着耀眼的金光。这……是她的栖秀宫吧?
此时的曲烟烟已经分不清眼前是前世还是今生,是真实还是幻象,她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象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飘飘荡荡直飞到了半空里。须臾,眼前一片漆黑。
如坠深渊。
……
……
湘帘半卷的寝宫内沉香袅袅,鸦雀无声。夏日的微风吹透窗棂,送来一室寂寂的花香;红绡帐内还氤氲着午前温存绵软的气息。
两名身材颀长的妙龄宫人手提裙角,蹑手蹑脚地走到龙凤雕花大床旁,隔着低垂的床帐向内轻声唤道:
“娘娘,该请醒啦,御花园里酒已又过了一巡。”
帐中传来一声轻微的低嗽。淑妃楚云萝侧卧于内,两排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闭目应了声“知道了”。随即又问:“各宫主位们都还在呢?”
她的声音低柔而含混,略显沙哑,还带着惺忪未醒的睡意,听起来反倒别有一种慵懒动人的韵味。
自从有孕后,总是觉得神思倦怠,格外恋床;再加上害喜害得厉害,整个人都象病了一样。今日御花园里摆宴,她勉强坐了半日席,只觉得头晕目眩,百般支撑不住,因借口回栖秀宫更衣,借机小憩了一会。
皇后凤体羸弱,常年抱病在床,除了祭祀大典,等闲不出来热闹;太后娘娘性情寡淡,闭门专心礼佛多年,早不理宫中俗务。楚云萝位列四妃之一,此时御花园中已没有比她品级更高的妃嫔,所以也无须去谁跟前立规矩。若是平时,她兴许随便找个理由,也就推脱过去了。
但今天不行。今天是她的生日,皇帝特意在御花园里亲自为她摆宴庆生,这面子比天还大。作为寿筵的主人,她已经溜回宫歇息了大半个时辰,再不回去应酬应酬,就有目中无人之嫌了。
听见楚云萝的问话,一名宫人答道:“娘娘走后,贤妃娘娘和胡昭仪也回宫歇着去了,其他的娘娘主位们还在园子里猜枚行令乐呵着呢。”
说话的是栖秀宫四名一等大宫女之中的一个,名叫细柳,是楚妃未出阁时的贴身侍女。从娘家带进宫里的,情分自然与众不同。此时,细柳语声带笑,一边说着,就上前熟稔地撩起帐子挂在凤首帐钩上,近前一步向楚云萝低声道:
“隆庆班的戏子们已经在园子里候了多时了。娘娘不在,最后的压轴戏也没法子开场……”
哦,倒忘了这回事了……那些娘娘主位们想必对她已有微词了吧?
楚云萝叹了口气,手扶着跳痛不已的太阳穴,慢慢坐了起来。
见她起了身,细柳和唤作墨荷,绿菊,浅雪的另外三名一等大宫女立即手脚麻利地上前服侍她更衣;另有四名小宫女手里捧着铜盆巾帕等物由寝宫外的回廊上鱼贯而入,躬身侍立于床前。
一时整个栖秀宫中只闻轻微的衣裙悉索之声,连一声咳嗽都听不到,肃然有序。
楚云萝端端正正坐于榻上,任凭墨荷将她一头乌云般的青丝梳成一个端庄的八宝髻,眼睛望着正伏跪在龙凤床上收拾锦被的细柳,目光不知不觉就柔和了下来,唇边也微微绽出一丝笑意。
“圣上几时走的?我睡死了,竟一点不知道。”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柔和缓,不紧不慢,带着些微的磁性。细听,却又和以往有些儿不同——漾着水音,甘醇清冽,如饮了醉人的美酒。
细柳转过头来,冲楚云萝抿嘴一笑,道:“还不到两炷香的工夫。圣上见娘娘睡得香,也就没回御花园,直接摆驾上书房了。他老人家还特意嘱咐奴婢们不要叫醒您,让您多睡一会呢。”
她一边轻笑,一边将皇帝随手抛在榻上的寝衣仔细折好,交给了负责盥洗的嬷嬷。
楚云萝只觉得耳根子有些发热,脸上就飞起了两朵红云,心里却是甜丝丝的,充斥着一种难以描述的满足和惬意。
也难怪她会脸红——她前脚刚从自己的寿筵上溜了回来,皇帝后脚就紧跟着撵了过来。青天白日的,两个人就关上殿门同榻而眠,这……怎么能怪那些妃嫔们平时话里话外地直冒酸气儿!
眼前不由自主就浮现出年轻的皇帝那清俊的面容,以及他那双灿若寒星的黑眸。耳边似乎还荡漾着他湿润的微微的鼻息……楚云萝的脸更红了。
他还是他,自己那个青梅竹马的少年爱人,并没有因为那件事而厌弃了自己。是这样……吧?以前一定是自己多心了,才会觉得他对自己日渐疏远和冷漠,仿佛变成了一个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