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仪这个级别的嫔妃,身边的一等大宫女不过两名。丹桂只比映月略矮了一级,又是跟着主子直接从辽东娘家进的宫,自然也是极有体面的。她的脾气又大,平时小宫女们怕她比怕映月更甚。
可偏偏映月后来者居上,反倒压了她一头,丹桂本来心里就窝着火,今天又当众莫名被映月扇了一巴掌,这新愁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她也不是个吃素的,终于不准备再咽下这口气,当着楚昭仪就发作了起来。
楚昭仪皱着眉,半天没言语,脸色有些不太好。不过最终却也没发火,仍是很和缓地向丹桂道:“行了,映月的确毛躁了些,不过她管教你也没什么不对,你这遇事沉不住气一惊一乍的毛病怎么总也改不了呢?若是能沉稳些,不是早就升了一等了吗?来,过来让我瞧瞧脸上……唉,映月真是手重了,瞧这脸蛋儿都肿起来了……”
她心疼地摸了摸丹桂的脸,和颜悦色道:“下去拿冷手巾敷敷脸,好生歇一会子去吧,回头我让映月去给你赔不是。”
丹桂得了楚昭仪的宽慰,又听说要让映月给她赔礼,觉得在小宫女们面前又有了面子,这才恨恨地瞪了映月一眼,向楚昭仪屈膝告退。
楚昭仪见她走远了,便把殿内其他人也都遣了出去,接着命映月关上了房门。
殿内一时寂静了下来。
“接着说说你昨儿半夜看见的那个女人?”,楚昭仪正襟危坐,面色和缓地向曲烟烟道:“你是在做梦吧?那女人有多高,长什么样?你都看清楚了没有?”
“个子挺高的,大概有……这么高?看上去很结实”,曲烟烟伸出手,在头顶上方比划了一下,细声道:“皮肤很白,眼睛很大,不算是太出众的美人,不过也还可以……啊对了!我好象看见她脖子那里有很小的一块胎记,鲜红的,象是梅花的形状,她……”
楚昭仪猛不防被茶水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连手里的茶都泼洒到了地上。映月连忙上前替她拍着背,同时寒着脸向曲烟烟喝道:“你给我闭嘴吧,别胡说八道了!”
曲烟烟赶紧住了口,惶恐地嗫嚅道:“奴婢该死,吓着娘娘了……”
楚昭仪摆了摆手,面色显得有些苍白疲倦,勉强笑了一下,喑哑地说:“不防事,不过是个梦罢了,我又不是纸糊的,怎么会吓着?你只管说下去——那女人找你做什么?”
曲烟烟欲言又止地望向映月,嗫嚅着,一幅待说不说的样子。
映月这才勉强道:“娘娘既让你说,你就说啊。”
曲烟烟这才垂下眼皮,小心翼翼道:“那女人说她胸口好疼,还说她死得惨,死不瞑目,一边说一边往外吐血……奴婢都给吓死了,直说‘滚开!你又不是我弄死的,冤有头债有主,谁弄死你的你找谁去,找我做什么?!’,骂了好几遍,她才不见了……”
映月的脸已经变成了铁青色,几次三番要出言阻止,都被楚昭仪制止了。楚昭仪虽然面色苍白,但神色还是相当镇定。她缓缓站起身,在房中踱了两圈,方淡淡道:
“你睡迷糊了,不过做了个噩梦而已,以后切不可再跟人提起这些有的没的了。宫里忌讳这些,让那些老嬷嬷听见,你可要倒霉了!”
“奴婢知道了,再不说了……”曲烟烟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肃然立着,一脸的惶恐。
楚昭仪点了点头,缓缓坐在了榻上。
映月便去捧了一盏新茶来奉与楚昭仪,楚昭仪接了,一口气喝完,只管瞅着窗纱上那丛摇曳的竹影出神,脸上有些阴晴不定,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
过了好半晌,她的唇边忽然扯出一丝凉薄的笑意,缓缓自语道:“永巷本来就离着浣衣局不远,才咽气的人,又不是好死的,有些不干不净的东西跑到那边去,大概也是有的……?我看,需得找个有道行的高人,出些法力大的符咒镇住那些腌臜物才好,省得它跑出来害人。”
“永巷?娘娘的意思是……”曲烟烟低头瞅了瞅腰间系着的孝布带子,满脸惊恐地说:“难道我梦见的是郑……?”
楚昭仪瞥了她一眼,昂着头冷笑一声,道:“你们大概也听说了,囚禁在永巷里的郑贤妃今儿早上死了,是畏罪服毒。她害死了淑妃娘娘母子两条命,如今这个下场本来就是死有余辜,若是死了还不安生,还想再跑出来作祟,就是天理难容了!需得用符咒镇住她的魂魄,让她永世不得超生才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咬牙切齿,嘴角向下垮着,微微有些哆嗦,两只眼睛里满是戾气,和她平时一贯的温柔可亲大相径庭,就连声音都是沙嘎粗哑的,看上去令人不寒而粟,而她自己却丝毫也没察觉。
曲烟烟先时只是心中生疑,便借着楚昭仪的话,顺势略作了一番试探。没想到她们主仆的反应果然印证了自己的猜测——郑贤妃之死必然和姐姐有关。或者说,根本就是她授意兰俊生毒杀了郑贤妃!
曲烟烟眼望着楚昭仪眼中那抹阴毒的戾气,忽然觉得脚下生出一股寒气,顺着脊背直达头顶。她不由自主就往后退了一步。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子,真的是那个懦弱胆小又知书识礼的王府弱女?是她那从小一起玩笑着长大,再熟悉不过的亲姐姐么?她怎么觉得都快不认识她了……
也许,姐姐是因为恨毒了郑贤妃,听见姚太后说此案有疑点,要重新审理,于是一时气急,干脆亲自动手结果了郑贤妃的性命?可是这说不通啊,难道她就不想再等一等?万一郑贤妃的确没给淑妃下毒,她这么做,岂不就等于是让那真凶逍遥法外,让妹妹含恨九泉了吗?!她这么急着动手,有悖于人之常情啊……
曲烟烟怔怔地望着面前的姐姐,不由自主又向后退了两步,手心里潮潮的,沁出了一层汗。
除非……姐姐希望此案就此了结,不要再深查下去了。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让郑贤妃背着罪名永远闭上嘴,死了的人自然再也不会有翻盘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