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烟烟慢慢退后两步,悄没声儿地转身离开。
她从来都不知道,母亲对两个女儿果然是“一视同仁”,如此地煞费苦心;更不知道,原来姐姐在明渊身上竟然用了这么多心思……
曲烟烟低着头,面无表情地往偏殿去寻丹桂,最后还是在膳房找到了她。丹桂正站在长案前,手拿着银针,将案上摆着的两长列各色食材逐一验过,瞧见曲烟烟进来,眼皮也没撩一下,只待答不理地哼了声。
曲烟烟含笑走了过去。
“昭仪娘娘让丹桂姐姐给我安排活计和住的地方呢”。她麻利地将稍远处一大盆预备做糕饼的面团端到丹桂手边,一边向她微笑道:“姐姐受累了。”
“叫我安排?那不是映月的事儿吗?我也就配跑跑腿儿,打打杂,干点粗活罢了”。丹桂从袖中抽出手帕扇着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赌气说道。
曲烟烟抿嘴笑着从她手里接过银针,熟稔地将瓷盆里的油面扎了两下子,然后把针举到眼前细看。正逢白案上的小太监预备楚昭仪的午点,把一碟刚出炉的菊花酥和一壶杏仁茶捧了过来,曲烟烟便把那茶先倒了一小盅出来,低头见案上一个红色小锦匣里一溜插着十几枚长短不一的银针,便又将刚才用过的那枚针弃置一旁,另挑了一根粗长的银针出来试茶。
丹桂在旁边瞧了一会,这时才点头说话:“哟,你手脚还挺利索的嘛,也挺有眼力界儿,比那些刚送进来四六不懂的小丫头子们强多了——不用费唾沫!”
曲烟烟一一检视过了,便把四碟点心和一壶茶装进食盒里,交给一个小太监送到里面去,这才谦逊地笑一笑,道:“姐姐忘了?我当年伺候过淑妃娘娘,也在王府里待过呢,这些个规矩都学过的。”
“对啊,我说怎么瞧着你总象在哪儿见过似的……怪道你绣的花儿也跟淑妃娘娘差不多呢,难道是得了娘娘的亲传?”丹桂一脸恍然大悟状:“你是哪年进的王府啊?”
“八年前,我十岁那年。”曲烟烟笑吟吟地瞅着丹桂:“姐姐不也是那年进的王府么?咱们几个一起在福妈妈手底下学规矩,一起掏过鸟蛋,编过花蓝儿,姐姐因为跟主子回话时的嗓门太大,没少挨福妈妈的骂,呵呵……后来姐姐就被分配到大小姐屋里去了,对不?”
“唔唔,有印象,我记得你叫‘怜奴’……”丹桂连连点头,“不过后来你就不见了。听说二小姐帮你找着亲人了,就把你送走了?你后来过得怎么样?”
那叫“怜奴”的小丫头离府后的日子,曲烟烟自然不知道了,因此只含糊应付了两句,就岔开了话头。因长叹了一声,感慨道:“没想到一眨眼就过去了这么些年……咦?丹桂姐姐一直都在服侍大小姐,怎么到现在才只混了个二等,还要看人脸色?那位映月姐姐是后来才服侍大小姐的吧,现在反倒越了姐姐一头去,哎……”
这话正戳中了丹桂的肺,她又是个沉不住气的,当下便涨红了脸,冷笑道:“那有什么法子?谁让咱又蠢又笨傻实在,一根直肠子,只知道扒心掏肺地服侍主子,学不会那掐尖儿要强,阿谀奉承,投机取巧,更不会不择手段地害人去,入不了主子的眼也是有的……”
“谁害人?害了谁?”曲烟烟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抬眼向四下里扫了一遍,压低了声音道:“映月吗?”
丹桂却闭住嘴不再往下说了,隔了半晌,方恨恨道:“咱们都是服侍一个主子的人,这话说多了对大家都没好处。不过做事总得有个限度,若是只想着害人,连人伦都不顾了,那离报应也就不远了。咱们且走着瞧吧,我看她到底能猖狂到什么时候。”
她既不愿吐露,曲烟烟也不好过多地追问,想了想,便只拿数年前辽王府里的陈年旧事来闲聊。
丹桂倒是个实诚的,没什么心眼儿,当下咭咭咯咯地说笑起来,曲烟烟又刻意逢迎,两个人居然相谈甚欢。不多时,丹桂对曲烟烟已有相见恨晚,他乡遇故知之感了。
两人正低声谈笑着,映月推门走了进来。
“这姐儿俩,嘀嘀咕咕地说什么有趣的事呢?”映月和颜悦色地微笑着,一径走到两人面前,先冲丹桂蹲身一福,歉意地说道:“刚才打了妹妹一巴掌,我先给妹妹赔个不是,请妹妹原谅。你知道,在主子和小宫女们面前,我也是身不由已,不得不拿着款儿,不然就没法子管教众人了。刚才娘娘已严厉地斥责了我,妹妹就别往心里去了,好不好?”
接着,她便从袖中掏出一只精巧的点翠发钗,塞到丹桂手中,抿嘴轻笑道:“这是上回替刘德妃做那个抹额,德妃娘娘赏下来的。我这头发又黄又稀,根本压不住,哪里配戴这样的好东西?倒不如妹妹你有一头又黑又密的好头发,这钗戴在你头上才算好马配好鞍,物尽其用呢。我就借花献佛,把它转送给妹妹吧。”
那支发钗只是鎏金的,并不算非常贵重,难得的是做工精巧。钗分三股,每股以连环相接,下坠三颗豆大的珍珠,光泽柔润,令人爱不释手。作为给宫人的赏赐来说,也就算是件不错的珍品了。丹桂对这支珠钗垂涎已久,此时突然听映月说要把它送给自己,顿时惊喜不禁。
“这我怎么敢当?姐姐自己留着戴呗”。嘴上虽这么说着,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那宝贝,眼珠子都不转了。
映月掩唇而笑,亲手把那珠钗插在了丹桂发间,又亲昵地拍了她一巴掌,故意皱眉道:“跟姐姐还瞎客气什么?快照照,瞧你戴着多漂亮!”,顺手拿起一只锃亮的铜盘递到了丹桂手里。
铜盘中映出佳人娇颜如花,头上的珠钗在其顾盼间熠熠生辉,更添俏丽风姿。丹桂听着映月的夸赞,由不得喜上眉梢,便也冲她福了福,笑道:“既这样,妹子就腆着脸笑纳了。多谢姐姐。”
曲烟烟不动声色地站在一旁,心中不由得冷笑:给一巴掌再给个甜枣,恩威并用,谈笑间就笼络了人心——姐姐身边这个大宫女果然不是白给的……当然了,能慧眼识珠的那人就更不消说了吧。
映月安抚了丹桂,又将手里一只绣花荷包递到了曲烟烟手里,瞅着她微笑道:“这里面的钱是娘娘赏你的,另有一只宫制小银锞子是我送给妹妹的。也不为别的,只希望以后咱们姐妹们好好相处,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和和气气地过日子。嗯……曲妹妹心灵手巧,娘娘的意思是直接给你定成二等的薪俸,可以进内殿行走,一会我报到尚宫局去就行了。”
说罢,一手拉着一个,眼睛却只瞅着丹桂,笑眯眯道:“如今曲妹妹跟你一样了,你们俩以后可要多亲近亲近哟。”
“啊?!”丹桂一愣,一张俏脸瞬间就耷拉下来了:“她才刚调进来,这就直接二等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