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烟烟垂下眼帘,没有吭声。
明渊离开栖秀宫时,自己在后面那样追着问他,他只是置若罔闻;现在却又特意命翠翠来和自己相见?他这是……这个人……
心绪莫名一阵烦乱。曲烟烟深深吸了口气,含糊道:“或许……圣上本性并不是那么心冷意狠的人?我们俩重逢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何苦不成人之美呢?你说对吧……”
这话说出来,连曲烟烟自己都觉得勉强。对翠翠来说,这普天下还能有比明渊更心冷意狠的人么?可是偏偏,自己还是忍不住替他开脱,虽然开脱时明显中气不足。
翠翠提着灯,默不作声地低头走着。隔了半日,她忽然幽幽地道了一句:“那罗大哥呢?我觉得……皇上大概是看上你了。若是这样的话,罗大哥怎么办?看他今晚上,为了你连命都差点丢了……”
曲烟烟愣住了。
明渊看上她了……?连翠翠都这么说?!
仿佛一下子失神踩了空,心里猛地忽悠了一下子,待到勉强稳住心神,还是有些上气不接不气的感觉。
而且翠翠突然提到的那个罗钰……说实话,罗钰几乎从不曾在她脑海中出现过。本来么,那个人和她又有什么关系?但是翠翠自然不会这么想,她还没法子跟她解释。
“今晚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措辞实在是艰难。翠翠是个善良单纯而胆小的女孩子,曲烟烟不愿意多说,索性绷着脸正色道:“总之今时已非往日,我跟姓罗的再也没有可能了。经过今晚的事,他若还是一味地执迷不悟,那就真是个傻子了!不但会害了我,还会害了他自己。我想他应该很明白了。”
翠翠“哦”了一声,低垂了眼皮,脸上颇有几分凄然不忍之色;但随即又点了点头,很认真地看着曲烟烟,轻声道:“烟烟你是对的,有机会看见罗大哥,我会替你劝劝他。”
她绷着小脸,表情严肃而端凝,但目光里隐隐又交织着些复杂的东西,似悲还喜,闪闪烁烁,虽极力小心地压制着,却仍如涓涓小溪一般,在不经意间流淌出一脸的温柔。
曲烟烟将她小心翼翼隐藏着的那一点心事看了个满眼。那是小小少女初怀春时的甜蜜和憧憬,一如很多年前的自己。
欲言又止了很多次,曲烟烟最终决定不去点破她。这个女孩子受了太多太多的苦难,若是有可能,希望仁慈的上天补偿她一份甜蜜的柔情吧……
曲烟烟相信还是有这种可能的——姚太后既然刻意要替明渊挽回人心,她必然会给翠翠安排一个美满的归宿,说不定会让她自己选一位称心如意的夫君也未可知……
翠翠的小鸟依人和温柔善良;罗钰的侠骨柔情和英俊豁达,真真是一对璧人……她衷心地祝福他们!
两个女子各怀心事,一时无语,皆低了头慢吞吞向前踱着步子。忽听得背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登登登”赶了上来,接着便是罗钰压低了嗓门在后面叫了一声:“你等一等!”
曲烟烟停住脚步,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他。
翠翠显得十分局促,她急急地低声道了一句“哦,你们说话,我到前边等着……”便待疾步走开,却被曲烟烟不动声色地一把扯住了袖子,只得浑身不自在地僵立在了原地。
罗钰却丝毫也没注意到翠翠的拘谨和不自然,只是向她点了下头,说了声“多谢”,便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曲烟烟身上。
“今晚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们为什么要陷害你?因为嫉妒,或是争风吃醋?”罗钰一眨不眨地望着曲烟烟,鼻音重浊,听上去瓮声瓮气的。
“也许吧”。曲烟烟的目光越过罗钰的肩膀,遥遥向后面望去——栖秀宫外黑黢黢一片,已不见半点灯光和人影。
她把目光收回来,瞥了罗钰一眼,淡淡道:“不过这不是你该问的,也不是你该关心的。你既然已经混进了宫里,旁的话再多说也没用了。以后唯有请你离我远一些,不要再给人可乘之机,好么?那对我们俩都没有好处……你是个聪明人,想来早应该想明白了。”
她的话说得斩钉截铁,完全不留任何余地,脸上更是冷冷的,不带一丝一毫感情。
“烟烟……”翠翠倒十分不忍起来,暗中掐了曲烟烟一把,皱了眉连连冲她使眼色。
罗钰笔直地站在两步外,身姿挺拔得如同一株傲雪的青松。夜色中,他的眉眼看不大真切,也看不清他脸上究竟是什么神情。但他顿了一顿,却是极平静地开口道:“还有吗?”
曲烟烟倒觉得有些意外。她仔细地向罗钰脸上端详了端详,试探着问:“你……同意了?”
“不同意又能如何?”罗钰自嘲地摇了摇头,“深宫之中,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便是想挟迫你跟我离开这牢笼,罗某也自知没那本事。”
他虽然是自嘲地笑着,但那语气中却分明带着一种浓浓的萧索,和认命的苍凉。
曲烟烟一时反倒有些不知说什么才好了。默了半晌,方又缓缓道:“既是这样,那你为何又想方设法一定要跟着我进宫来?或者是……你已经想通了?想另谋一条进身之路?”
“另谋个进身之路?”罗钰忽然“哈”地笑出了声,笑容里却透着无穷无尽的苦涩和悲凉:
“这花花世界原本就早已和我无关了,你不过是我最后的念想罢了。现在既然你一心要飞进这牢笼里,那我在这世上从此便再没了想头。孤家寡人在哪里活着都是一样,在宫里,好歹还能帮你添一双眼睛和耳朵。如此而已,我的存在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麻烦,你不必担心。”
他平静而沉缓地说着,语气里不带一丝火气,有的只是隐约的伤感和疲惫。
夜色中,曲烟烟望着面前这个一身萧索的男人,微微动容。“……这又是何苦呢……”她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两下,喟然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