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沿袭唐制,鸡鸣而朝。
按旧例可分三日一朝,一日一朝,隐帝未亲政,且顽劣,这朝会之期便定为三日一朝。
今日便是朝期,众大臣分坐于殿下,臀下只有一方软垫。首府宰执另有优待,短椅厚垫,面前还有奉桌,可放茶盏。
地位高低,远近亲疏,一凳便可观之,或是熬等苦读,或者浴血拼杀,更或是背宗忘辱,苦心专营,莫不过为了便是臀下的一张位置。
今日殿前短椅之上少了一人,隐帝刘承佑坐在龙椅上,目光扫了一眼。见三司使王章站起禀奏道:
“陛下,史将军今日身体有恙,不能来朝,请陛下恕罪!”
刘承佑心中冷笑,前些时日砸了教坊司,还能动手打人,龙精虎猛,煞是厉害,还会生病?面上却是一笑,道:“史将军为国操劳,染上病疾,乃是朕之过也,将军何罪之有?王卿可代为转告将军,安心养病便是。”
苏逢吉撇了撇嘴,这个皇帝真是太孬了。
王章道:“陛下,契丹来范,郭将军大军已至邺都,然军需粮草,尚且不足,三司使难以供给,请陛下决断。”
刘承佑一皱眉,心道:和我说有什么用,这些事都是你们管的,我怎么知道怎么办?目光便落在几个顾命大臣身上。
“陛下不要忧心,在加些赋税便是”说话之人,四旬开外,面白无须,武官打扮,说话之时仍旧稳坐于凳上,并未离身。此人是吏部尚书、同平章事杨邠。杨邠出身小吏,不喜文士,虽然做了文官,却仍旧一身武人打扮,平常与史弘肇关系最为亲密。
若说满朝文武之中,这杨邠也算得上半个好官,为人清廉,不收贿赂,又敢出言直谏。但为人不知变通,得罪了不少人,而得罪的人之中就有刘承佑一个。
当初刘承佑想立自己喜爱的耿夫人为后,就是杨邠从中作梗,才没有立成。
刘承佑出言道:“若是引起黎民不满,可是不妥”
杨邠站起身,大声道:“陛下不要多管,有臣在”
满朝文武皆是惊惧,杨邠此语甚为不妥,丝毫没有给皇帝留有余面,刘承佑血气方刚,脸色涨红,怒道:“有你在?你将朕置于何处?”
杨邠毫不退让,道:“臣受先帝重托,不敢有忘,陛下年纪尚轻,不知其中道理,还是让臣等代为做主。”
刘承佑今日本想为自己的舅舅谋个宣徽使的差事,没想到自己只不过多说了一句话,就让杨邠扫了脸面,更别说别的要求,这个皇帝做的真是憋屈。心中暗恨,早晚有一日,让这些老家伙连本带利一起还回来。
调整心绪,刘承佑笑了笑道:“即是如此,朕不在过问,就交予杨卿。朕有些乏累,就散了吧”说着便起身,朝**走去。
满朝文武皆是噤声,不敢有动,杨邠对王章道:“我们一道去看看史将军”
见两人离去,苏逢吉站起身来,冷笑道:“武人蛮横,看你横的了几时!”
金祥殿东阁
满胸怒气的刘承佑,将殿内一切能砸的都砸了,太监宫女皆是惊颤,不敢阻挠。
“佑儿,你这是干什么?”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
刘承佑见是自己的母亲,气极而泣道:“母后,武人欺我,文官也欺负我,朝堂之上,朕都不敢多说一句,我这个皇帝做的太窝囊。”
李太后叹了口气,与刘承佑一起坐下,安慰道:“军权在外,各路节度虎视眈眈,你我母子还要仰仗他们,佑我刘氏江山,且忍一时怒气,徐徐图之吧!”
刘承佑今年就满二十岁,还是一国之君,所以克制自己的心绪,道:“舅舅让我给他某个宣徽使的差事,我没机会说,母亲名望高,可与杨邠说上一说,或许可行,要不舅舅定要失望。”
李太后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和弟弟年纪差不多,而且极为要好,心中欣慰,却也有些担心,自古外戚得君王厚恩的,没有几个人是好下场,不要成了杨国忠第二便好。
“我一会召杨邠入宫,谈一谈口风。”
史将军府,经过几日的了解,石敢当对这个史德统好感日深。趁着吃饭的功夫,便将自己的目的告诉了他。见他深锁着眉,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史德统思考了片刻,直言道:“这件事情很复杂,虽然我爹和苏扒皮不合,但也不会替你出头,无论怎样他都是个宰相,我们应该从别处想办法。”
石敢当知道是这个结果,并不失望,对史德统道:“史大哥,不知道你在京都可有门路,先帮我打听一下南宫柔的下落,然后我在想办法。”
“这个没有问题,最近京都很热闹,江湖人来了不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不去参加自己的英雄会,跑到京都来干什么?”史德统发牢骚道。
“英雄会?华山论剑?”石敢当突然想到赵匡胤提到的事,读过金庸的书的人,自然对这个很敢兴趣。
史德统笑道:“狗屁英雄会,一些江湖草莽,自诩英雄,划分势力,乱世无人管,若是盛世早被官家扫平了”
史德统突然神秘地小声道:“你知道我爹怎么形容他们么?”见石敢当有兴趣,便道:“这些所谓江湖豪侠,不过是官家养的狗,若是天下太平,谁没事养狗?若是乱世,这狗可大有好处,可以看家护院,若是闹了饥荒,还能杀了顶几顿吃食。”
石敢当仔细一想,却觉得很有道理,自古这畸形社会便是如此,别看闹的欢实,只是人家愿意养着你而已,这狗一旦想要咬人,结果只会有一个。
石敢当一笑,道:“这京都有那些势力?”
史德统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道:“这京都之中,若论地盘,要说漕帮,整个卞河地面都归他们管,漕帮的帮主曹钧搭上皇上身边的一个将军聂文进,混的很开。”
“我爹说这些都是跳梁小丑,只要手握重兵,任他们闹就是了,但是有一个门派,连我爹都忌惮!”
石敢当忙问道:“什么门派?”
史德统小声道:“这个门派,叫相思门,很神秘,而且根基在皇家,很多高手,让人防不胜防!”
石敢当头一次听说这个门派,不知所以,便问:“怎么个神秘法?”
史德统四下看了看,低声道:“这个相思听说已经百年的历史,专门为帝王探取情报,甚至做一些暗杀的勾当,另外他们只服务于皇家,若是旧王朝被新王朝取代,他们就会自动为新王朝服务,而不会为旧王朝尽忠,听说这是什么所谓的门规”
石敢当更奇,想不到还有这么古怪的门派,不过似乎不关自己的事,便不在追问,想了想,对史德统道,我一会出去看看我那两个朋友。
史德统一笑道:“嗯,一会我跟你一起去,没尽到地主之谊,让我请他们吃顿饭,也算是有个交代。”
石敢当知道史德统的脾气,也不客气,两人简单整理一下,便带着芷晴出了门,石敢当在客栈中将两人接出来,与史德统一同前往天和楼。
东京梦华,天和楼京都第一楼,临水而建,甚为宏伟。
几人刚到楼外,便见一群人在门外忙碌。在伙计引领下几人上了三楼,隔窗下望,便见楼下正在搭台子。
伙计见几人疑惑便解释道:“中秋佳节,为赏明月,窦司徒宴饮朝中大臣,但嫌楼中格局太小,便要求在外面搭个台子。”
史德统跟伙计点了些吃食,都是天和楼的特色菜,便让伙计下去,对赵匡胤道:“赵兄,来京都,有所怠慢,还请不要见怪!”
赵匡胤笑的很阳光,道:“史兄弟太客气,昨日见你飞马救人,侠肝义胆令人钦佩,今日借花献佛,敬你一杯!”
史德统也是一笑道:“赵兄气度不凡,史某就和你干了这一杯”两杯相撞,一饮而尽。
史德统连道痛快,却见石敢当一旁皱眉不语,便道:“石头,别多想,老天爷饿不死瞎鸟,总会有办法的。”
石敢当心中苦笑,刚才还真不是想南宫柔的事,而是发觉赵匡胤与京娘亲热了许多。
石敢当道:“赵大哥,出来多久了?家里还好么?”
赵匡胤叹了口气道:“出来三月有余,家里情况还不清楚。”
石敢当有些疑惑,道:“赵大哥没有去投郭威将军?”
赵匡胤道:“去年便去了,做了亲兵,但是后来听说我父亲受了伤,便前去看望,却没见到人,路上钱也用完了,便遇到你和京娘”
石敢当一笑,又问京娘道:“京娘姐,你有什么打算?”
京娘看了一眼赵匡胤道:“大哥说二弟事忙,过了中秋便送我回蒲州!”
石敢当叹了口气,却狠不下心来,将事情点破,拉了一下赵匡胤,赵匡胤明了,跟着石敢当下了楼。
石敢当低声道:“赵大哥,难道看不出来么?”
赵匡胤先是疑惑,随即一笑道:“石兄弟放心,京娘虽是绝色,但是大哥家中已经有了妻子。我和京娘亲若兄妹,大哥不会糊涂,乱了礼数”
石敢当无奈地摇摇头,只能对赵匡胤道:“女孩子脸皮薄,你说话办事要有分寸”
赵匡胤一笑道:“放心吧石头!”
正在这时,楼上史德统喊道:“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快点上来菜都凉了!”
两人便上了楼,京娘心思细腻,问道:“你们两个说了什么?”
石敢当一笑抢着答道:“我知道赵大哥学问深,便请教他一些对联该怎么写”
史德统笑道:“什么对联?”
石敢当摸了摸额角的疤痕,想了想,这个时候对联还不流行,对联由驱邪的桃符转变而来,后蜀孟昶的那句: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春,便是最早的对联。
想道这里,石敢当道:“就是桃符,我们那里管桃符叫对联”
史德统问道:“管他什么桃符,对联,你说来听听。”
石敢当道:“我昨日经过一处石桥,见桥边有一株桂树,见落花随流水而过,便想出这一上联,落花有意随流水!”
几人皆是一愣,史德统心有所感,看了看对面几人,笑道:“赵兄弟如何答的?”
石敢当硬下心肠,道:“流水无心恋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