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莫家小葵（九）
中午近十二点的阳光，很苍白，很刺眼，却不温暖。气温依旧徘徊在零下几度，前几天的积雪始终没化开，在路边堆了厚厚的一堆。
“伊谦哥哥，你放我下来吧，我应该可以走。”
一个大约只有四五岁的女孩子趴在伊谦的背上，透过厚实的口罩，轻轻的说话。
“如果你在路上摔断了脖子，你觉得，我跟你，谁拎着这个头合适？”
“嗯。”小葵继续伏在伊谦的背上，点点头。这个身体干燥的像是已经枯死的树木，脆弱到刚刚能够支撑身体的重量。如果她在路上摔倒，大概会像被乌鸦啄食过的稻草人一样，变得七零八落。
“伊谦哥哥，这一次会找到么？”
“不会。”伊谦给的答案，依旧很冰冷。
“嗯。”小葵应了一声，不再说话。就在昨天，洛洛的身体死掉的那一刻，她在他的身体里看到了那个拿走他灵魂的人，她也看见了那个人离开的方向。但是当她从洛洛的身体里被撞出来，她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是伊谦说，洛洛的身体死掉的时候，他的左手，指向了东北方。
今天要去的地方，就在昨天那个车祸路口的东北方，距离五百米。
今天，不知道会不会找到那个人……
不会——这是伊谦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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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台新闻，今天中午十二时左右，一名四岁半儿童从商贸大厦九楼窗口跌落……请您务必照看好您身边的儿童……该名儿童身份现已确认……确系一周之前失踪的儿童……尚有五名失踪儿童下落不明……请各位观众朋友留意，请及时拨打报警电话……警方将在第一时间赶到……”
“本台新闻，今天中午十二时左右，一名五岁儿童在横祥路路口发生车祸……该名儿童身份现已确认……”
“本台新闻，今天中午十二时左右，一名两岁半儿童从宏成写字楼十二楼楼梯间窗口跌落……”
“本台新闻，今天中午十二时左右……”
“本台新闻……”
连续几天以来，杨宜桃在电视上看到这些新闻的频率越来越大，她去咖啡馆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但是小葵的状态却越来越差。
“呕呕……”
厕所门外，杨宜桃皱着眉头，听到小葵在里面把晚饭又吐出来的声音。
从四天前开始，小葵开始严重的反胃，但是她依旧生硬的吞咽，然后在半小时后会把吃下去的东西吐上来。然后再过半小时，她会继续吃一遍晚饭，然后再吐上来。
“小葵，如果真的吃不下，就不要吃了，我给你拿胃药好不好？”隔着门，杨宜桃的声音轻轻的，低低的，生怕惹哭了她。
“我不能吃药。”
小葵很勉强的说出一句话来，然后又是连续不断的呕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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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九点，小葵在隔间里睡着之后，杨宜桃偷偷的溜到吧台跟姜越宸咬耳朵。
“小葵不能吃药么？”
“不能。”姜越宸抬头回了两个字，然后又低下头点今天的账单。
“她的胃现在压根就不消化任何东西，就不能不让她吃饭么？”
“不能。”答案同上。
“为什么？”这三个字不是一起从杨宜桃嘴里出来的，而是一个一个单蹦出来的，伴随着杨宜桃咬牙切齿的狰狞表情。
“伊谦说的。”这是正确答案。
“为什么？”
“呃……”这个问题姜越宸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这个问题跟上一个是一样的。但是他不敢说同样的答案，因为杨宜桃的表情很凶恶，他怕杨宜桃打他。
“为什么伊谦会这么说？”看到姜越宸没听明白，杨宜桃又耐心解释了一下。
“啊……”原来这个问题是这样的，姜越宸明白过来，伸手指指玻璃门，“我不知道，你自己问他，他马上到。”
“为什么？”
“呃……”姜越宸顿时又无语，为什么今天晚上跟这个女人沟通起来这么困难。
“为什么他今晚会来？”
“我没问。”说完这句话，姜越宸眼见着杨宜桃的表情又凶恶了几分，但是他却忽然发现了门外的身影，顿时就来了精神，赶忙伸手又指向玻璃门，“来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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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谦站在门外，却没有进来的意思，于是杨宜桃裹了裹身上的外套，低着头推门出去。
“小葵已经睡着了。”这是个口味很轻的开场白。
“嗯。”
“她今天吐得很厉害。”
“嗯。”
“她说不吃药，但是晚饭她还一直吃了那么多，然后又不停的吐上来。如果是为了让她恢复身体，要么让她吃药，要么让她别吃饭……”
“嗯。”
伊谦依旧只是吱了一声，但是他看着杨宜桃的表情变得很古怪，于是他又琢磨了一下刚才听到的话，然后郑重的摇摇头。
“好吧，既然是这样，我尽量做的再清淡一点，我能帮忙的就只有这些了。姜先生说我现在不能追着你们问东问西，但是，如果你们需要我做什么，我随时都会在。”
“嗯。”伊谦点点头，然后若有似无的伸出手指碰触到杨宜桃的外套，却感觉不到她身上的气息，于是又把手收回去，放回口袋里。
终于，杨宜桃也无话可说，只能扬起脸，很轻浅的对着伊谦露出微笑。
伊谦不想看见那样的笑容，沉默的转过身，走下台阶，缓缓的向街对面走。因为他刚才看见的微笑太明亮，让他不想面对。
“伊先生，”但是杨宜桃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出声叫了伊谦，“我知道我没有权利对您提要求，但是，我还是希望，如果可能的话，您能安慰一句或者陪伴她一下，让她稍微能轻松一点、稍微温暖一点……”在杨宜桃的心中认为，他们大概是同类的人。同类的陪伴，大概会让对方觉得温暖……
伊谦听见了杨宜桃的话，但是行走的背影却没有停下，他只是低着头，隐藏脸上阴暗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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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时间中午十一时五十五分，伊谦与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女孩子站在一座废弃楼房的屋顶。
女孩子爬上天台的栏杆，看了一眼楼下的空地，非常想闭上眼睛，但是眼皮却干涩的怎么都合不上了。
伊谦也站上了天台的边沿，就靠在女孩子的身后。
“伊谦哥哥……”
小葵的声音从女孩子的身体里传出来，带着颤抖。
“嗯。”
“这是第九个，也是最后一个了，我们会找到那个人么？”是啊，从五天以前，就再也没有孩子失踪了，那个人忽然就停止了他的行动。而她跟伊谦已经从最开始的那个超市找到了这里——一栋废弃的住宅楼，距离那个超市三公里。
“不会。”伊谦的答案，一如既往的让人沮丧。
小葵不再说话，也不敢再低头往下看这个她即将要跳下去的地方，她只是安静的望着远处，看着天空稀薄的云，和带着光晕的太阳。
“啊……”
忽然小葵觉得伊谦抱起了她现在的身体，动作很轻柔，让她只是隐隐的感觉到了骨骼间的摩擦，却没有感觉到撕扯的疼痛。
“当她的灵魂离开身体的时候，你试着碰触一下她曾经心跳的位置。”
这句话说完，伊谦的身体轻轻往前，然后，松开了双手。
身体落地的声音很大，撞击很突然，也很剧烈，然后身体落在积雪没有化开的空地上，像是盛开了一团红艳的花。但是这一次，小葵感受到的，不只是恐惧，她还窥探到了一份美好回忆。记忆里是这个女孩子的家，木质的衣架和爸爸的外套，然后一只细嫩的小手把一块糖放进了那个外套的口袋。
每个人的心里都或多或少会有美好的回忆，这些回忆不会在灵魂脱离的时候被带走，而是会留在身体里，最后跟身体一起消失。
杨宜桃，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温暖……我大概能做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