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商坠还呆在危机四伏的北原王宫,华瑾的心就像是顿时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沉闷之极。
“现在就回去!”她顾不了身上刚刚得到救治的几处伤口,足尖一点,张开双手往空中飞去。
红荆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也只好先在后头跟上。
狼族的雪域距离北原国都数千里远,华瑾来的时候用了一夜的时间,回去的时候却不到一个下午。
因为救子心切的缘故,加上华瑾在路上连歇脚都没歇过一趟,这速度自然是比追踪灰袍子阿四时的躲躲闪闪快得多了。
到了傍晚时分,两人已经双双降落到了北原王宫的附近————宫离在王宫中布下了无数的暗卫,贸然闯入,只怕是会引起不必要的厮杀与伤亡。
华瑾与红荆在王宫门口边上的一条小巷子里整装出来,正要拿出宫离给的令牌进城之时,却看见王宫门口人头攒动,众百姓正对着宫门口贴出的一张方方正正的黄纸议论纷纷。
“……哎呀,真是作孽啊!听说那孩子才四岁吧……”
孩子?!难道是坠儿出事了?!
华瑾心中又惊又怕,几步上前挤到人群中,只见众人正围着宫墙上的榜单交头接耳。
————“清河王下手也太狠了!听说静柔夫人和二王子都被他杀害了!……”
————“……啧啧,王真是太可怜了!好不容易从民间带回的血脉,竟被这贼人谋害!这种人重权在握,难免会对王位生出非分之想啊~~~”
————“唉……可是我听说清河王不是这样的人啊!你看看,王登基以来,还不是他尽力护着……”
————“嘘!!!……兄弟!这又不关咱们的事,你说话悠着点,小心……天色不早了,我家婆娘今晚做了卤肉,咱们还是回去喝酒吧!”
前面几个书生模样的中年男子退了开来,华瑾终于看见了诏书上的文字:
“……逆贼宫清河,犯上作乱,与国宴间隙蓄意杀害静柔夫人、二王子,实乃北原国之祸害,孤已下令北原国举国通缉,望民众协助王师,有发现其行踪及余党者,应及时向朝廷通报……宫清河自图谋叛逆,自本诏书公布之时起,正式被剥夺彻侯爵位,废去其王室身份……”
明明是宫离要除去这位功高盖主的权臣,公布到众人面前的“真相”,却变成了宫清河不安其位的谋反。如今宫清河已经死在了狼族雪域,所谓的是非黑白,完全是掌握在宫离手中。
这么看来,自己和商坠,如今在北原国中,都已经成了死人?
事实在北原王口中这样颠倒,她反而不担心商坠的小命了。
华瑾嘴边泛起一丝冷笑,拿过红荆手中的令牌,大步走进了那道守备森严的宫门。
夜半时分,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宫中缓缓驶了出来。
守门的侍卫长按规矩上前撩开了车门,只见狭窄的车厢里面坐着一男两女,男的面色僵硬,两个女人带着个小孩,都是昏昏欲睡的样子。
“我们是静柔夫人娘家的人。这里是王签发的令牌。”车里的男人递上一块紫色的腰牌。
侍卫长接过那令牌仔细一看,面上立即作出恭敬之色,一手朝着身后的侍卫做了个放行的手势。
紧闭的宫门慢慢开启,两匹马带着一车的人,朝着南边的官道渐渐远去。
暗夜的风在车厢边上呼啸而过,离北原国越来越远了。
华瑾抱着熟睡的商坠,觉得自己像是终于挣脱了牢笼的小兽。
在红荆的力证下,宫清河的死在宫离那里得到了确认。这就意味着,华瑾在北原的五个任务已经完成了四个。宫离对华瑾的表现非常满意,决定借着这次宫清河的事,让华瑾从北原王宫的局中抽身而出。
作为奖励,华瑾将得到一段漫长的休整时间,还有,整个北原国给予的坚实后盾。
马车朝着南平国的方向稳稳前行。
天渐渐亮了。
就要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华瑾的心中激荡,一夜未眠。当马车外的光变得明亮的时候,华瑾忍不住打开车窗,观望着车外一直后退的风景。
“我们就要回家了,坠儿,你高不高兴?”她对着睡眼松惺的儿子问道。
“家?娘亲又要带坠儿去别的地方住了么”她怀中的商坠揉揉眼睛,胖乎乎的小手水嫩得像是刚出锅的白豆腐,让人有忍不住想咬上一口冲动。
华瑾抱紧了商坠,眼中闪过温柔:“这里就是娘亲从小长大的地方,我们回到这里后,就再也不到处乱跑了……”
“唔唔。”商坠显然对自己娘亲深情的向往不感兴趣,他在华瑾怀中发出了几声无意义的哼唧后,抓着华瑾的衣角要吃的:“好饿啊~~~娘亲!这几天坠儿见不到娘亲,连饭都不想吃,现在娘亲回来了,坠儿感觉肚子真的是饿坏啦!~~~”
看着这小子甜言蜜语地对着华瑾撒娇的模样,马车上的几个大人都被他煞有其事的神态逗笑了。
“来来来,小公子不要客气,你喜欢的点心,奴家都给你带出来了!”曾氏笑得合不拢嘴,赶紧从身边的包袱里掏出一只通红的食盒来。
在车门的地方坐着的红荆,微微弯起了嘴角。
这次回乡,华瑾自然是要带着曾氏一道离开,至于红荆么,却是宫离安排一路上护送她回乡的。
北原国与南平国本就离得不远,三五日之后,马车已经行到南平国都邺城。
根据宫离给的消息,华瑾的家人已经在四年前搬回了邺城居住。她的哥哥商华年凭借一身过人的武艺,现已在南平军中谋得一个大夫的职位,商府的境遇,比先前好了很多。
华瑾坐在马车里,一路听到熟悉的南平俚语,心中不由感慨万千:当年自己跟着洛秋离开南平国,去往遥远的西川之时,还从没想过再次回到家乡,会是眼前这样一番情景。
四年了……
她从一个懵懂的小女孩到为人母亲;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变成了随手置人于死地的杀手;从一个无依无靠的落魄贵族到身后拥有一个国家的鼎力支持……从,对那个人满心的柔软,到今日这般硬着心肠……
她已经变了太多太多,唯一不变的,就是对家族的那一份永恒的牵挂。
马车绕过喧嚣大街,到一处偏静的宅院门口停了下来。
华瑾带着商坠从马车上下来,看见这宅院大门上的匾额一笔一划地写着“商宅”二字,那笔力苍劲锋利,她一眼就认出了是哥哥商华年的笔迹。
真的回来了!
想起这四年的别离,华瑾不禁鼻子一酸,正要带着商坠进去,却见这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
“你……你……你是瑾儿!!!”商知柏扶着门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瑾儿!我的瑾儿!你可……你可算是回来了!”
看着父亲带着呜咽的颤音,华瑾眼睛一红,几步上前抓住了商知柏枯松般的大手。
“父亲!~~~我回来了!————家里一切都好么?哥哥呢?怎么搬到邺城来了?母亲,母亲她回来了么?”
面对华瑾的一连窜的问题,商知柏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他脸上带着笑意,眼中泛着泪花,嘴里答非所问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上下左右地把华瑾打量了一番,商知柏又欣慰地感叹道:“我的瑾儿长高了,像个大人了!”
华瑾像小时候经常做的那样,拖着他的手,热泪盈眶地点头。
“赵管家!赵管家!”商知柏拉着女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半晌回过神来,朝着宅院里的一个老头吩咐道:“小姐回来了!————你赶紧去宫中报个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