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离的手下豢养着数量庞大的暗卫,这他从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了。
只是他身法太快,快到每一次进入北原的王宫的时候,那些暗卫压根就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那天下了很大的一场雪。
他站在宫离书房的屋檐上,本来是想等宫离对着属下吩咐完就下去见他的,怎奈他的听力过于灵敏,隔着几道墙,他还是听到了那个让他心跳漏了一拍的名字。
“……商华瑾……”
他听到宫离在屋中与那名暗卫说道:“红荆,商华瑾这个人,孤就交给你去盯着了……”
商华瑾?
婚书上那浓重的笔墨恍然出现在他的脑中,那个名字,还是他亲手写上去的,一念起这三个字,他忽然有些慌了。
————难道就是这个女人,误了自己的成仙大业么?如果她是自己的夫人的话,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阿离的王宫?
带着这些疑问,他顿时就没有了与宫离玩乐的兴致,一甩衣袍,翩然落到地面上。
然后,在着宫廷的角落里,他顺手就结束了那位刚刚从宫离书房出来的暗卫的性命。
一阵青烟在那位暗卫所处的位置飘过,连灰尘都不留一迹。
他的脸上,马上就幻化出这位暗卫的样子。
真正的暗卫红荆,其实还没有见到华瑾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他从容地走向她所处的宫殿,再一次见面的时候,两个人的脸上的都带着一层面具。
她是北原王放在宫中的杀手,而他,却是要帮助她执行每一次计划的暗卫。
从他练成《涅槃经》,已经过去了四年。这四年,她过得好么?
在她没有注意的时候,他常常在她的身后显出疑惑的表情。看着她的背影挺直,看着她完全没有过往的干扰,活的那样无谓之后,他心中渐渐生出了些不安。
难道,难以忘怀的人,就只有他一人吗?
他在她的身边,一刻都没有错过她的变化。见证她越来越快的手法,见证她面上越来越少的温柔,见证她偶尔会有的低落。
有时候,也会装作不经意地试探。
后来,宫离为了更还地控制她,居然带来了他们的儿子商坠!
第一次看到这个小孩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嘴唇都在颤抖。
“你是谁?为什么你身上有好好闻的味道?”
那个小孩只有三四岁的模样,仔细想一下,就是自己闭关不久之前的时候。
“我是你的父亲。”趁着她出去的时候,他拿着糖葫芦,对这个名为商坠的小孩说道。
“爹爹~~~~”商坠对于他一点都不陌生的样子:“坠儿早就知道爹爹回来找我们的!”
刚说完这句话,一双胖乎乎的小手就环上他的脖子,他没有惊吓,而是笑着抱住商坠:“你这么厉害?咱们来做个游戏好不好?”
怀中的骨肉是那么真是温暖,他的心中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在奔腾:这就是自己的血脉么?那个女人带着自己的孩子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为什么就不想着回去找他?
他一直想不起来,关于自己和她的过往。
因为知道了商坠的存在,他想要在她身边继续查看,他想要知道,这个女人身上,到有什么东西拖住了他前进的脚步。又或许,是他想错了方向,拖住他的,其实是别的什么人或事?
待得久了以后,他发现自己慢慢喜欢上了这种守护者她的感觉。
那次圣城的宴会上,知道宫离会领着她进城,他早早地回到了天阁等待,乱跳不止的心急切地想要目睹她再次见到自己的神情。
她对于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心呢?
回到城中,洛菡和无夏又惊又喜。
为了留住他,那个洛菡甚至不惜装作怀孕————天知道,他连洛菡的手指头都没碰过,她这身孕真是来的蹊跷!
无夏看出了他的不屑,只是劝他说,这只是为了在四国君主面前做做样子,让他们知道圣族马上会拥有继承人,根基稳固。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
没想到,宴会时男女分开宴请的。
看不到她的身影,整个晚上他都心不在焉,草草结束了与四国君主的谈话,他想起她一定会在洛菡的宴会中,一刻也没犹豫就去了八十一层上的寝殿。
为了唤起她的回忆,他故意将这些女眷的宴会地点,设在她以前的寝殿中。
果然,不出他所料,见到她的时候,他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她僵硬的脸色。
一定还是在乎我的吧?不然怎么会吃醋?看来他并不是那个唯一放不下的人啊!
他心情大好,看着她黯然离去。
只是,她为什么不回到自己的身边?是因为无夏,还是因为洛菡呢?
还是……宫离?!
虽然还是想不起和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但是一想到她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也许不是自己的时候,他心中生出无穷的怒意来!
查!一定要查清楚!
他为了她失去了成就大业的机会,怎么能容忍她的三心二意!
圣城的宴会结束后,他再次幻化成红荆的模样呆在她的身边。这个女人虽然看上去冷了一些,但是内心深处对于别人的防范还是薄弱的。
以红荆的身份呆在她的身边不过一段时间,他只是帮了她几次,就取得了信任。每一次她出去行动,都会放心地把孩子交给他照顾。他看着她毫无防备的样子,常常想着想着就有些后怕————如果自己没有幻化成这个暗卫,那她这样,岂不是算作把孩子轻易的就交到了陌生男子的手上?
和她在一起的时间里,有很多时间他都在想东想西。从他记事以来,除了修炼,除了权力,他还没在其他的事情上花过这样大的心思。
她的每一次任务都完成的很好,他很快就知道宫离与她之间不过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
只是一个人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呢?终于,在她第四次行动的时候,为了追杀宫离的叔父宫清河,她被困在了狼廷。
当他在宫中察觉不对,飞快地赶到狼廷的时候,正好看见墨四拗断了她的脚骨头!
那一刻,他又是心痛又是生气。
训退了不明情况的墨四,他带着她离开了狼廷,来到了一处山间野外给她疗伤。
看着她在清晨的阳光下睁开眼睛,那副迷茫纯真的模样,他瞬间失神了————怎么会有这样美的眼睛,怎么会有这样倔强而可爱的女子……
可是她回过神来以后,惦记着孩子,拉着他急急地赶回了北原。
宫离见她完成了任务,要奖励她回她的家乡南平国去。
他一路上护送她和孩子回去,看到她很高兴的样子。
她说,只要完成了最后一个任务,她从此就能自由自在地生活了。
他那时候怎么想不到,她的最后一个任务,会是他。
等到她和孩子回到商府,一切安定之后,他独自一人回了圣城。他的心中思绪复杂极了,他太想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她宁愿在外给宫离卖命,也不回来找自己。
他是这圣城的主人,天下间四国的君王都要听从他的号令,难道帮助她重建家园这样的事,不是他一句话就能做到的吗?
他找到无夏,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我的夫人,到底是为什么离开我的?”
无夏并没有因为他的问话而大惊失色,他也许早就做好了被他质问的一天,无夏跪在地上,声音平静地很欠揍。
“尊贵的圣主大人,那是因为她根本就配不上您啊!”无夏淡淡地,视死如归地说道:“既然您已经恢复了记忆,那小的也没什么好说的。没错,夫人是我杀的!……我无夏,生来就是辅佐圣主的人,事事都要以圣族的利益为先。您当初明明知道她是一届凡人,根本就不是西川洛家的圣女,为了得到她身上的‘钥匙’,您留下她,是没有错的。错就错在,在开启了《涅槃经》之后,您,您不该还把她留在圣城,您……不该对她动了心的!”
他听到无夏的话,墨色的瞳孔紧缩起来:“所以,你就敢对她下手?!”
“是的!这种多余的感情,是修仙的阻碍!当年您的父亲瑀然圣主,就是因为您的母亲放弃了!小的跟随您的时候,就常常听您说,只要是一切有碍您前进的东西,都要立即无情地铲除!……那时候圣主大人已经练到最关键的步骤,那个女人又被禁足在天阁……所以……所以……总之,事情已经是这样了,这是我的职责所在————小的纵然是是罪该万死,也不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
他看着无夏的决绝,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原来,这就是她离开的原因么?被丈夫的属下当做障碍铲除,九死一生活了下来,又看到丈夫娶了新妇,这些,教她怎么能不寒心呢?
听到她离开的原因,从道义上来说,他一下子觉得自己没脸见她。
很久以前在乎的女人,原来过得是这样心惊肉跳的日子。无夏说,自己在那时候,还将她禁足了……
他在天阁的最高层上望向南方,她现在,一定过上了想要的生活。而他弄清了这些之后,也可也安然离去了吧!
他端坐在寝殿的地毯之上,无夏在外面整整跪了一下午。
“你走吧,去做你该做的事,我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这样说了一句,只为了告诉自己,那个女人对自己的影响力,还是没有那么大的。
然而,在了解了一切之后,他静静等待了半年,还是没有一点点要飞升的迹象。
事情已经解决了,她也过上了平静的生活,他还有什么牵挂?
他迷茫了。
他的身上有一半的狼族血统,以前每到月圆之夜就会变成狼形,自从练成了《涅槃经》之后,他身上不会再有其他改变,只是在那一夜,会暂时失去全身的功力而已。
这个秘密,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宫离很是清楚。他小时候好多的月圆之夜,都是在宫离的掩护下度过。
把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示在宫离的面前,他倒是不忌讳的。因为就算是失去修为,他本身的武功也是不弱的。虽然宫离这几年有些异样,但是他自信,就算是失去修为的他,遇到突发的状况还是能够应对的。
只是,没有想到,宫离口中的惊喜,居然会是她。
半年许久未见,她还是那副样子,那副,让他忍不住想念的模样。
其实,只要他不愿意,任何一个人都进不了他周身三尺之内的范围。
然而,来的人是她,他便想都没有想过要防备。
她手中匕首狠狠地刺进了他的胸膛,那把带着巫咒的匕首,让他的胸膛瞬间沸腾起来!
————这是宫离的计谋,还是她对自己的恨意已经到了要杀他而后快的地步?
脑海中被封藏的记忆忽然如洪水般汹涌而出,那是被修炼之时的自己,刻意隐藏起来的美好时光。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初见她时,在燕府后院的眼泪;祭祀仪式上她以为自己被杀害时的担忧;月圆之夜,为了保护他强装的无所畏惧;还有,小心查看自己睡颜的灵动双眼;小脸上飞过的红晕,偷偷看着他时的温柔……
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他终于明白自己舍不得离开的原因,是什么了。
………………
未桀说完这些的时候,丛林上的天空已经升起了一轮金黄的圆月。
他的怀中抱着泣不成声的华瑾,还有已经熟睡的商坠。
“未桀……”
“没事了,不哭。”
四周一片宁静。
他抬起手抚着华瑾的长发,忽然察觉到这丛林之中有星星点点的幽光闪烁。
“未桀,怎么了?”华瑾顺着他的视线一看,整个人顿时一僵:“不好!有野兽!”
她的话音刚落,耳边就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呼啸,头上像是被什么击中,整个人一下子就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