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舞出了百花阁,慢慢沉下脸来,闷闷不乐地沿着长街走着,已是深秋时节的夜风扑到脸上,冷得墨舞不觉裹紧了身上暗红色的鹅羽雀纹披风,着急着要回自己所住的飞鸿阁去。
想到飞鸿阁,墨舞的脸上涌现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泣,她放慢脚步,转过头低叹一声,幽幽道:“鸳鸯,你说我是不是样样都比不上她们?”
鸳鸯情知墨舞所知为萧凝漪跟璎珞璃两个人,心下虽顾虑着墨舞平日里喜怒无常,却也不敢不答,只得含糊道:“阁主这话是从哪里说起?阁主天姿国色,又有万人所不及的舞艺,百花楼上上下下提起阁主,都道是头一份儿的好呢!”
墨舞眼圈一红,似杏花微雨,无限哀婉:“既然这样,为什么人家都是蒹葭楼、舞乐坊了,我却还只是个无人问津的飞鸿阁?就连我一向自诩的舞艺都被人生生夺取了彩头,我算是什么一等一的好?”
鸳鸯见墨舞伤心,哪里还顾得上其它,推心置腹道:“要我说呀,都怪萧凝漪那个贱人,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乡野村妇,竟如此的不要脸面。旁的不说,就说荀公子来的那日,她也不只是哪里来的那么大的骚劲,卯足了劲儿地**荀公子,真真是下作。”
墨舞听得鸳鸯提起荀公子,登时大怒,一个巴掌就将鸳鸯打得眼冒金星:“哪里来的小浪蹄子,我只当你是多好心呢!却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呢,旁人说什么也就罢了,现在连你都敢爬到我的头上来了。你是不是看荀公子这几日不来看我,就当我是无人理睬的弃子,可以任由你们随意欺负?”
鸳鸯生生的挨了一巴掌,也着实吃了惊吓,忙跪下哭道:“阁主赎罪,奴婢不是有心的。”
墨舞含了一丝讥讽和厌弃:“好端端的又跪下做什么,知道的说是你自己不懂礼数,不知道的还不说我是苛待下人的恶主子啊。还不快站起来扶我回去。”
鸳鸯也不敢再多言,只得忍了气起身,扶着墨舞回去了。
这一日是天佑十六年农历九月十五,正经的好日子,这天一早珞璃就忙开了,沐浴更衣,净手焚香,收拾停当之后,由莺儿陪着乘了一顶四人抬的软轿出门,去潇湘书院赴诗友会。
诗友会原是潇湘书院举行一次的斗诗大会,每年两次,时间定在历代文人墨客最喜欢的阳春三月跟金秋九月,上半年的三月十五跟下半年的九月十五。
这两天,几乎全长安的文人雅士都会去凑热闹。在这里不仅能以诗会友,更有机会结交达官贵人。所以,不管你是喜欢舞文弄墨的文人雅士,还是热衷仕途经济的贫苦秀才,诗友会都是你绝对不能错过的。就连锦生也深以不能近水楼台赴这诗友会为憾,多次在信中表达对颜老爷子的仰慕。
璎珞璃就是因为在上次的诗友会上一举夺魁,又得贵人相助,才得以越过百花节上夺魁的泠歌,一跃成为全长安城最炙手可热的姑娘,被兰姨破格升为花魁。这次,珞璃是作为诗友会的执事女官被邀请去的,既能跟众多的诗友切磋才艺,又能拜访故人,珞璃自然乐意之至。
潇湘书院离着百花楼不过几条街远,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轿子已经稳稳当当的停在书院门口。珞璃扶了扶头上的珠钗,由莺儿打着帘子下了轿。
珞璃抬眼望去,平日里清净寂寥的潇湘书院门前人山人海,不知是谁最先瞧见珞璃,惊叫道:“你们看,那位不是百花楼的花魁璎珞璃姑娘嘛!璎珞璃姑娘好漂亮。”
人群顿时沸腾着向轿边涌来,亏得潇湘书院的院长颜子奇老先生早有准备,让现任的兵部侍郎吴浪调了些官兵站成人墙堵着,不然还不知是怎样一个场面呢。
珞璃并不言语,只向着人群颔首浅笑,向着潇湘书院款款而去,因着今天的场合,珞璃并未盛装。只穿一身素白色的棉质衣裙,斜斜地挽了个凤髻,零星的插戴了几支珠花,显得十分素雅,颇有些大家小姐的味道。
等到了门口,早有一个眉目清秀的侍从迎了上来,莺儿将请柬递了上去,侍从笑得自然:“原来是璎楼主,师傅已经恭候多时了,楼主请随我来。”
这位颜子奇颜老先生,乃是长安城里一位有名的鸿儒。他曾是先帝的伴读,学识渊博,才华横溢。因不喜官场中的尔虞我诈辞官开了这家潇湘书院。几十年来,潇湘书院为朝廷培养了无数人才,单单是新科状元就不下数十人,而朝廷官员里竟有一半多都是颜老爷子的学生。
珞璃跟这位大名鼎鼎的颜老爷子还有更深的一重关系,颜老爷子早年间见过珞璃几面,因喜她言辞**,索性就认作了义女。珞璃向着一旁的侍从颔首道:“有劳了。”
侍者亦微微颔首道:“不敢当。”说完,引着珞璃向后点走去,不多时,就到了颜老爷子平时喝茶的凌云阁,珞璃示意莺儿跟侍从在阁外候着,掀起珠帘只身一人走了进去。
还没进到里面,珞璃先被一阵茶香笼罩,笑道:“义父,多日不见,您老还是这么喜欢喝老君眉啊?”
颜老爷子着一袭青灰色长褂,须髯皆白,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见珞璃进阁,笑得十分爽朗,丝毫不像古稀之人:“这么多年的习惯了,哪能说改就改?”见珞璃衣饰素净,十分合宜,心中十分欢喜,“璃儿,多日不见,让义父看看,可瘦了?”
珞璃自幼在百花楼里长大,见惯了世态炎凉,哪里听过这般慈爱的话,心中蓦地一暖:“劳义父挂心了,璃儿得义父多年照拂,如今在百花楼一人之下而已。”
颜老爷子示意珞璃坐下,抚着长须道:“璃儿此言差矣,未必就是登得越高就越快乐,你看那凝紫城里的皇上,坐拥天下,万人之上,他就一定快乐吗?”
珞璃示意莺儿进来,将手上捧得一个攒金丝海兽葡萄纹缎盒接过来,递到颜老爷子手中,掩面笑道:“那凝紫城里的皇上快不快乐,璃儿不知,但璃儿知道义父看了这缎盒里的东西一定会快乐。”
颜老爷子一听,当即将缎盒接了过去,笑道:“让我看看,璃儿又给我寻了什么稀奇的物件儿。”
盒里面是一幅字,笔法精妙,力透纸背,颜老爷子惊道:“竟是颜真卿的真迹,下笔风雷,仙露明珠,真真是好字。”顿了顿,眼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璃儿,你是想考考我这个老不死的吧,差点就被你骗到。”
珞璃不觉惊叹,抿嘴一笑道:“义父好眼力,难怪人都道义父这双眼睛慧如鹰,狡如狐。不瞒您说,这幅乃是咱们长安城书绝腊梅姑娘的仿作。颜公真迹,璃儿早遣人送到义父房里去了。”
颜老爷子摇头苦笑道:“你这鬼灵精啊!不过这腊梅姑娘也实在算是极好的了,几乎连我都骗了去。小小年纪,悟性竟如此之深,实在也算得上是一个奇人。”顿了顿,伏身过去“不过说道奇人,我最近倒是新收了一个,文才武略,样样了得,待会儿介绍你认识。”
珞璃听到义父又收新人,惊奇不已:“义父前不久不是刚说过不再收弟子了么,今日怎肯为人破例?”
颜老爷子神秘一笑:“我肯为他破例,自然是因为他有常人所不能及的好处。最重要的是,他可是我看中的义女婿的不二人选。”
珞璃满面通红,嗔道:“义父胡说什么,这么大年纪了,还跟个小孩子似得,这样的口无遮拦。”
颜老爷子见珞璃粉面桃花,小女儿之态显露无遗,大笑道:“是与不是,等会儿诗友会上你一见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