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光最是闲暇不过,荀景黎由独孤谦陪着,在景屏山庄诺大的后花园里散步,荀景黎心里装着些事,原本很有些郁郁不快,但望见一路上山光水色潋烦闷之色滟不尽,心中宽慰了不少。
独孤谦见荀景黎闲庭信步,适才脸上郁色的消弭殆尽,眸光恢复明亮,顺势指着池边的一座亭台停下了脚步:“走了这么久的路,想必荀兄也乏了,不如到这秋水亭喝杯清茶吧。”
荀景黎抬眼望去,见这秋水亭临水修得甚是精巧,琉璃作底,白玉为柱,珠帘贝瓦,画栋雕梁,颔首笑道:“如此甚好。”
独孤谦跟荀景黎在亭中坐定,早有仆从将茶水点心奉上,独孤谦笑着起身亲自将朱漆描花的食盒打开,笑道:“荀兄天潢贵胄,山珍海味,龙肝凤髓,自然都是吃腻了的东西,所以命人准备了一些清淡雅致的点心,玫瑰酥饼、荷叶粉糕、梅花糖丸、果脯子羹,荀兄略尝尝吧。”
荀景黎取过一块荷叶粉糕咬了一口,脸上是极享受惬意的表情,眸中闪过一丝戏谑,直直地盯着独孤谦笑道:“独孤兄,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一点吗?”
独孤谦取过两只五彩冰梅小杯斟满茶水,递给荀景黎,浅浅微笑,笑意里也染了一丝疑惑,放下富贵缠枝莲纹紫砂大壶不解道:“哪一点?”
荀景黎笑得狡黠,放下糕点,接过杯子略尝了尝,两道凌厉的剑眉轻轻一挑,附身过去,笑得十分**:“名字。”
独孤谦不由奇道:“我的名字乃是家父所取,取的是《易经》中‘谦谦君子,用涉大川’之意,并无甚新奇之处,荀兄何出此言?”
荀景黎笑着拾起一颗玫瑰糖丸塞到独孤谦微张的嘴里,笑声爽朗而开阔,“这么甜的糖丸还黏不住你的嘴么?聒噪成这样也不怕人厌?”
独孤谦倒也不恼,亦笑道:“你这个人,也是忒无礼了,仗着自己皇子的身份就到处作怪,明明是你挑的话头,怎么到最后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荀景黎本是想借名字打趣儿他,意在指他的话是谦逊过头的意思了,却不想竟惹出了这么一大段说辞,倒也是意料之外的收获。
正想着,亭外似来两声轻轻的叩击之声,独孤谦神色一紧,面上却是懒懒的,问道:“有什么事吗?”
却是小纯子的声音:“回独孤公子的话,是百花楼珞璃楼主的丫头莺儿来了,说是找我们家主子有要事。”
独孤谦笑着推了推荀景黎,往外一瞥,果然见一个妆容清丽的女子立在帘外,道:“定是珞璃楼主感念荀兄一片痴心,派了贴身侍婢来传话来了,荀兄还不快让人家进来。”
荀景黎略皱了皱眉,随手取了果脯子羹喝了一口,叹道:“独孤兄取笑了,左不过还是百花会的事。”回头向帘外,“小纯子,去请莺儿进来回话。”
莺儿这才敢上前回话,见独孤谦也在,倒也并不吃惊,向着两人福了一福道:“荀公子,我家楼主让我来问公子一句,那日公子的话可还算数?”
荀景黎微微颔首,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自然算数。”
莺儿听荀景黎说完,点了点头,神色平静如潭,不见一丝波澜,回禀道:“既然如此,楼主让我转告公子,公子那日的话她考虑过了,愿为公子效犬马之劳。”
荀景黎唇角含笑,眼中却颇有不解之色,他起身,温柔凝视于莺儿,笑得魅惑:“敢问莺儿姑娘,璎楼主到底为什么改变心意?”
莺儿举眸坦然望着荀景黎,稚嫩的脸上没有一丝怯意,幽幽道:“奴婢只是个丫头,只管用心伺候,替主子跑腿传话,余者一概不知。既然话已带到,奴婢就不打扰公子雅兴了,告退了。”
荀景黎望着莺儿远去的背影,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一抹笑容生生僵在唇角。独孤谦看在眼里,嬉笑道:“珞璃楼主身边的人都快成精了,这样严的口风,怕就是宫里也不多见吧?”
荀景黎哪里丢过这样的丑,蹙一蹙眉,轻咳了两声,微有不悦道:“独孤兄还有心思在这里说笑,不怕我贬你进宫么?”
独孤谦不疑有诈,客气笑道:“进宫?进宫做什么?身为你的伴读,从小到大,我进宫还少吗?”
本朝规矩,皇子公主幼时都要在朝堂公卿、王公子弟中寻一位年龄相仿者为伴读,一则是打发寂寥时光,彼此有趣,二来也是为将来寻个靠山。
当今圣上膝下寂寥,只有两子一女,太子荀景宸的伴读是手握重兵的护国将军公孙决之子公孙晗,次子荀景黎的伴读就是富甲天下的景屏山庄的少庄主独孤谦,长女柔嘉公主的伴读是三朝元老鄢国丞相夏侯省的明珠夏侯菀,也就是当朝太子妃。
荀景黎见独孤谦不解其意,含笑道:“这次进宫,跟往常的都不一样,是特特要给你封赏的,就赏你做个内侍总管,如何?”
独孤谦听得荀景黎一语道破,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无奈又拿他没有办法,狠狠白了荀景黎一眼,只恨恨道:“这样毒的唇舌,难怪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荀景黎微微沉吟,笑道:“好了,这个事咱们以后再说,眼下还是先说说百花会的事吧。”
独孤谦轻嗤了一声,调笑道:“百花会是长安城中最重要的盛会之一,跟诗友会被称为‘长安双壁’,文人和**,也算是相得益彰了。”
荀景黎微微颔首,示意他说下去,独孤谦接着道:“百花会三年一届,时间是农历十月初十,也就是传说中百花仙子的诞辰。”独孤谦啜了口清茶,润了润嗓子,“长安城几乎所有的**,都会派出自己最得意的姑娘去参加百花会,由五位主审官投票选出最动人者为花王。”
荀景黎略略点头,淡淡道:“如果不出意外,这届的这五位主审官应该是:当朝太子荀景宸,潇湘书院院长颜子奇,长安名士沈殿卿,兵部侍郎吴浪,景屏山庄少庄主独孤谦。”
独孤谦不自觉的耸了耸身子,惊道:“你如何得知?”见荀景黎一言不发,安然而坐,心知也问不出什么,“罢了,我只问你,你跟璎楼主的交易是什么?”
荀景黎淡淡道:“助她登上花王之位。”
独孤谦霍然起身,甩起的衣袖将桌上的紫砂壶拂到地上,登时就摔了个粉碎,他也顾不得身上的茶渍,“花王若想参加百花会,需要五位评审同时联名要求,这怎么可能?”
荀景黎的目中精光一闪,扬了扬脸,微笑道:“我想做的事,有什么是做不成的吗?”
独孤谦的身体轻微一颤,像是被他的话深深触动,旋即又陷入了更深的沉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