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渐渐地落起雪,那是空中的水汽被他身上的寒意凝结成霜。
慕容龙吟如同帝皇般站在蛟龙身上,衣袂飘动,俯视众生。他也确实是帝皇,武中之帝,剑中之皇!
那股漠视天下的气势让所有人不敢接近!
然而却偏偏有一个人脚踏虚空,轻轻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倾城倾国的银衣女子。
似雪的纯色,又似白玉的晶莹,这个女子银衣银发,踏雪款款而行。三千青丝飞舞,衬托着那不施粉黛的叶眉烟眼更加动人。那份美,不能增一分,也不能减一分。
她站在那里,看着慕容龙吟,轻轻地痴痴地笑着,像是许久不见偶然重逢的知己,又像是少女初会心怡的情郎。那是一种不掺杂一丝杂质的清纯神色,在这一刻沈浪恍然领悟到《红楼》中那一句“女人是水做的”,清澈透明。
然而慕容龙吟却只是皱着眉看着她,那冰冷目光中竟没有一丝的波动,仿佛眼前巧笑嫣兮的女子,不过是一块朽木顽石。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境界到了,心如冰清,看破红尘,红粉皆云烟?”沈浪脑中有些跳脱地想着,随即鄙视地看了慕容龙吟一眼。在他一贯的观点中,女人向来都是用来疼的,男人如果让一个女人为他流泪,一半说明他成功,另一半说明他操蛋。
尤其是像眼前这样一个湿润如玉,清纯到骨子里的可人儿。
“你到这来做什么。”他面无表情。
“我来看看,也许能帮到你什么!”她的声音很美,如空谷泉流,鸢啼凤鸣。
“你除了添乱,你还能做什么?你真的以为我不会杀了你?”慕容龙吟的声音更加冷,隐隐散发一缕杀意。
“你既然一剑毁了镇压我的符篆,就说明你终归放不下我。我说过,我要此生陪着你,绝不离弃。况且,如果你死了,你认为我还会活下去吗?”
她还是像一开始那样笑着,只是沈浪读出了笑容中是那么的勉强,哀婉中带着渴求。
看着她含泪的笑容,自诩“情圣”的沈浪突然感到一种茫然,那是一种难言的寂寞,仿佛是明明处身于人山人海的闹市街头,却有一种冰山雪地孤独一人的感觉。
“走开!”粗暴地将她推到一边,慕容龙吟握着[帝寒]的螭首剑柄的右手青筋暴起!
陡然转身盯着从废墟中站起来的执斧泰坦,神剑帝寒上剑芒冲霄,寒气刺骨翻腾。他不敢回头,怕一直盯着她的脸,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杀戮欲望。
“我知道你心中恨我,也许尽这一生一世,你也不肯原谅我。只是,我从来没有后悔当初的选择,没有!纵使这百年深锁北极,我曾愧疚,自责,流泪,却从来没有后悔。纵然时空逆转,再来一次,我依然会那样做;再来千百次,我也还是会那样做!”
她望着他,心中有千言万语要诉说,然而那种种话语到了嘴边,却终归化作一句倔强的辩解。带着委屈的倔强,明知道定然会触怒他的倔强。
他不知道,在那孤寂的百年之中,陪伴着她每一个日夜的只有回忆。嘴角含着笑,脑中一遍遍回想着那算不上美好但无比难忘的日子,眼中却带着泪。
他不知道!每每在梦中时,她的脸颊总有两行清泪流下,却在没有落下时就已经被冻结,在冰壁上摔成一颗颗细小的冰屑。
明明是知道那一切只是梦,我却依然沉睡不醒,只因为,在那“梦中楼上月下,站着眉目依旧的你啊!”(河图《倾尽天下》)
“我知道你憎恨我,因为我让你当了懦夫。可是以当时你的实力,纵然留下,也不过白白送命!我不想让你死,纵然是因此让我去死都可以!可你为什么明明知道这些,却仍然不肯原谅我?为什么!”
她含着泪,声音嘶哑,这一刻,那分明心疼,哀怨与悲伤的神情,让铁石心肠的人也痛彻心肺。
那一年,刀剑喑哑,碧血掩黄沙。
那一年,风过肃杀,银月照天涯。
谁为谁,谢了一世繁华?
谁又为谁,倾了天下?
沈浪怔怔地看着那个流着泪的女人,心中涌现一股莫名哀伤。在这一刻,脑中浮现出的那个青衣长发的身影。十里秦淮,画舫楼上,她的站在灯火阑珊处,看着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一言不发,只是眼中的泪却怎么也止不住流下。
天空中,哈鲁曼面色阴冷的,这个女人,生生破坏了他的计划,如今,只能提前动手了。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一剑杀意破空,御龙陡然而下。慕容龙吟眸中泛紫,血丝密布,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如此乱,纵百年冰封的岁月,也无法让心在她面前平静下来。这一剑,甚至暴戾得失去的理智。
手持残破斧钺的泰坦,虽然面露绝望,却没有丝毫胆怯,举起几乎脱力的双臂,目前坚定地盯着帝寒百丈剑光来的方向。
“杀!”慕容龙吟已经忘却身在何处,只想将心中的愤怒发泄。眼前的人仿佛变成了无数次让他痛苦的心魔,浪涌的杀意让他只想屠戮来平息。
流着泪看着疯狂的他,她的心痛如刀绞。
突然的一阵心悸,让天赋秉异的她惊觉有危险临近,那是一种揪心的感觉,仿佛将要失去最宝贵的东西。
一道丈长紫色的指影从天而降,带着致死的杀意与无可抵御的力量。
“不要!”她惊呼,没有任何犹豫,凌空扑过去,化作一道银光挡在了他的上空。
那沛然一指如同天劫,点在她娇弱的身躯上,将层层银光击破,落在了她的身上。那密集骨肉折裂声,让人心碎。
“不要!”他已经顾不得杀人,转身抱住了她下坠的身躯。七重银色纱衣中碧血洒落,将漫天雪花染成鲜红。
“其实,我真的不想比你早离开,因为活着的你会多么难过,我知道……”她轻轻地抬起手摸着他的脸庞,“这么多年……也没有看到你……笑一下……你……你能够,对我笑一次吗?”
他流着泪,僵硬的脸几经抽搐,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只是她的手,已经无力的垂落。直到最后,她都没看到他对她笑上一次!
“碧血染就桃花,始终不过,一场繁华;只想再见,你泪如雨下,听刀剑喑哑。”(河图《倾尽天下》)
那一年,一只银狐躲在蜀山下修炼,一个年轻的修士在蜀山上学剑。
那一年,初次下山历练的他,心软放走了一只狐妖,这似乎命中注定是一段孽缘的开始。
那一年,她化形而出,穿着银衣,看他站在烽火台上,意气风发,指点江山,三剑划分天下。
那一年,强敌来袭,她将他引到一座上古迷宫,困了九天九夜;出来之后,他状若疯狂,屠城千里!
那一年,他将她锁在了极地千年冰宫之中;他将自己埋在了万丈珠峰之下。
那一年,满城残雪,她为他做了最后一件事,然后永远依偎在了他的怀里。
“血染的江山如画,怎敌你,眉间一点朱砂!”(河图《倾尽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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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指尖收拢她那脸颊飘乱的银发,漫天寒气凝结成一口冰棺将她的尸体盛放,在风雪回旋拱卫之下,投向北极而去。
“啊!”慕容龙吟状惹疯狂,长发狂乱,一道百丈的剑影在他头上凝聚,那彻骨寒气如怒涛奔空,冲破重重铅云直上九霄,散发出一种疯的杀意。
又一道巨大指影点下,如同雷霆击破万法,将那由寒气凝结的剑影崩碎溃散。慕容龙吟脸色潮红,一身白衫如同柳絮残飞。身下的蛟龙鳞片渗血,发出痛苦的哀嚎。
而沈浪师父两人,则在这沛然的冲击下口鼻喷血,双双滚落在地。
抹去嘴角的一丝鲜血,慕容面色悲狂。长剑指空,眼中,有日月星斗的虚影在盘旋演化。流星飒沓,恒星湮灭,[帝寒]中螭龙凌霄,带起一道千丈长虚幻的星河逆空而上。
第三指惊天落下,千丈星河瞬间毁灭,[帝寒]声声哀鸣,被这一指击成碎片,悲鸣着围绕着慕容龙吟转了数圈,化作一道流光投向西南大地某处。
这一指残余的力量向四周扩散,整个西藏红山都在这一击之下消失不见。原来布达拉宫所在的位置,留下一道指印状峡谷,峡谷尽头被带起的泥土,堆积形成一座百米高山。
原本重伤站在废墟旁的沈浪师父二人,更是面容惨淡,七窍流血跌坐在地。
第四指,血族亲王胸口出现一个透明血洞,他虽然尽力的闪避,却终归没有逃脱心脏要害。
第五指,金甲虫的虚影破裂,化为金光消散,白袍教皇手中的银杖折断,胸口凹陷,吐出的血液中夹着内脏碎片。
第六指,埃及大祭祀黑袍尽裂,身体如同被巨力撞击,躯干扭曲掉落到帝王谷中,被激起的漫天沙尘掩埋。
第七指,般若云韵从空中坠落,满天佛影烟消云散,菩提寺千年古塔轰然倒塌。
第八指,传世名剑三日月碎成粉末,和歌千雪面色苍白掉落水涧,一双美目中失去了神彩。
慕容龙吟双眼闪着疯意,以指代剑,划下重重道纹,嘴角鲜血不停流淌,将残破的白衣染成血色。
天空中飘飞的风雪,仿佛有生命般凝聚,演化成一把把散发着无尽古意的长剑。万剑横亘天宇,剑气纵横,森森剑阵足足覆盖了整个布达拉宫的上方。
正是蜀山千年不曾有人练成的禁忌之招,[万剑诀·十方俱灭]!
第九指落下,漫天剑芒迎空而上,在僵持数息之后,最终万剑寸寸破灭,一道指影遮天。
慕容龙吟无力的从天空坠落,失去了生气的双眼,无神地凝视那极北的天空。
被扩散力量击飞的那头蛟龙挣扎着将他接到身上,因为慕容龙吟用身体承受了绝大部分的力量,这头蛟龙唯独得以在那惊天一指下保存。
轻轻咬了咬慕容龙吟的衣角,蛟龙努力想要让他坐在自己背上,凛冽的暴风雪中,慕容龙吟的身躯开始变得冰冷,无力的从它背部滑落。就算是不通人性的,它也明白,自己的主人已经永远弃它而去。
口中含着青血悲鸣一声,犹如失去母兽的幼崽,昂首望向天空,这头蛟龙目光中分明透露出一股决死的疯狂!
轻轻将慕容龙吟的尸体放在地上,它吃力地扭动着重伤的身躯,歪歪斜斜却无比坚定地向着天空那道身影飞去。
第十指落下,那头蛟龙狰狞的头如同碎布爆裂,片片鳞甲与淡青色的龙血在空中飞溅,失去头的躯体,掉落在了他的主人的身边。
剑神慕容龙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