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感激,柳氏次日一大早做好早饭,匆匆扒了几口,便带着娟花去了街上。挑了最好的位置,将花摆在从家里带出的大箱板上,卖力吆喝。
今儿又是个大晴天,明媚晨阳从东面斜斜照来,照得那上好娟布做成的五颜六色的娟花上,润盈盈地闪着光,在深秋行人尚还寥寥的街市里,格外显眼儿。
柳氏摊子摆好没一会儿,就有人上前问价儿。柳氏热情地与人介绍,“小的五文,中的六文,大的七文。这是五瓣太阳花,最合小姑娘们戴,这是七宝琉璃花,最合小媳妇大姑娘们戴,这种十瓣双层尖顶的,颜色清淡,花型也别致,大人小孩儿都适合……下面插头的铁丝没来及上,买回家不掬从哪里折下来一根,就能用。”
有因价钱便宜,有因花样新鲜的,小半个时辰里,倒卖出去十来只,当然,也有因这做工不出市售的精巧的,看过也就散了。
“哟,婶子,一大早的好生意呀。”柳氏才刚送走一位客人,就听侧前方有人和她打招呼,抬头一瞧,却是和自家隔着一条巷子的年轻小货郎。
她笑了笑,往他担子上一扬下巴,“三哥儿,你这生意也不错罢。”
小货郎放下挑子,盯着柳氏面前的娟花,眼波闪动,一边懊恼地道,“嗨,别提了,今儿也邪性,吆喝大半儿了,一根针也没卖出去呢。”
柳氏笑道,“做生意嘛,总是一时好一时淡的。天还好早,别急,等会儿人都上来了,好生意就来了。”
小货郎口中说着,“托婶子的福。”眼睛却粘在那娟花上面移不开。
好一会儿,小货郎腆着脸笑道,“婶子哪里打来的好货,也可怜可怜侄子,告诉我一声儿,我也去打一些来卖!家里老娘等着吃饭呢,不开张哪来的钱养老娘……”
柳氏就笑了,“你个猴儿,倒跑来跟我哭穷了。你再难,有我的日子难?”
小货郎讪笑了下,歪头打量了柳氏几眼笑道,“前儿听说婶子得善心的人相助,我那犟筋叔又肯吃药了,我还不大信。就他那犟劲,当时我爹我娘好些街坊都去劝了,他愣是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如今瞧婶子脸色好了些,想来这事是真的。”
柳氏笑叹了一声,“是真的。”接着又瞪他一眼,“你这猴儿,倒搬出你爹你娘来压我!是不是早先帮过我们,替他们来向我讨还人情了。”
小货郎忙瞪眼摆手又摇头,“婶子说这话可是把人给想坏了,我是那样的人么?”
柳氏微微笑了下,抬头看天色,略想了下道,“你要卖,也不是不成。不过我并不是哪里打的货,而是旁人托我卖的。这里还余三十来朵,分你一半儿去卖。你惯常走街串巷的,人头地面比我熟,说不得比我卖得快些。”
小货郎大喜,忙道谢。
柳氏简简与他讲解了这花叫什么名儿,卖什么价儿,小货郎一一记下,挑着柳氏分给他的娟花,一路吆喝着,一路往人流愈来愈密集的街市深处去了。
柳氏在街上卖到将午时分,终将余下的十来朵娟花卖完。收了摊子,回家匆匆做了午饭,给丈夫熬了药,便去了镇子主街最北端的铁匠铺子。
这是朱妈妈临走时托她办的事儿,道是让她到铁匠铺子里,帮着定些娟花下头的,用来插头的细铁丝,还给了一张纸,上面画着几个样子。
看着这张纸,柳氏愈发认定,那裴姑娘根本不是玩乐才做的娟花,而打算卖的。要不然,何必还要大量制作买这些原料。
到铁匠铺子把纸样给他们,说定了取货的日子,付了钱,柳氏回了家。才刚到家,那小货郎就挑着担子笑嘻嘻地来了,留下三成的利钱,把剩下的钱给了她,“婶子,你那样的娟花甚是好销,家里可还有?”
柳氏摇头,“就那些。”
小货郎一脸的遗憾,“再过几日下杨村老庙会,我还想去凑个场呢。”又催柳氏,“婶子你哪里打来的,再去打一些嘛。”虽然柳氏说旁人托她卖的,但小货郎却不大信,以为她是不想说货源,拿这话搪塞。
柳氏就笑了,“真是旁人托的。我又不是做你们那行当的,能有什么连你们都摸不着的好门路?”
这倒也是。小货郎遗憾地砸了砸嘴儿,不甘心地嘟哝,“着实好销呢!婶子,要不,你再去问问,托你卖的那家,可还有货?”
他不说,柳氏也要问的。闻言笑道,“那下杨村的老庙会是什么时候?我替你问问去。”
小货郎大喜,“就是九月十六。还有五六天,婶子可别忘了这事儿。”
柳氏一口应下,突地想起一事,叫住往外走的小货郎,“你那里还有珠子没有,卖一些给我。”
这也是朱妈妈临走时交待的,柳氏望着手中的珠子,再次叹息一声,也不知那位裴姑娘的处境到底差到什么境地,竟要做这些平头百姓妇人们做的小营生来度日。
在愧疚又感激中过了两三日,到了与铁匠铺子约定的日子,柳氏又是一大早的做好早饭,特意换了身洁净的衣裳,挎了篮子,交待儿子看好女儿,去铁匠铺子里取了先前定的货,径直往五六里外的沈家庄子而去。
此时,绿梅绿柳朱妈妈三人望着放腊肉的竹筐气得直瞪眼。
“我就说,他偷一回,必有第二回。瞧瞧,这咱们还是防着他呢,到底防不胜防,那么一大块子腊肉,他是怎么弄走的?”朱妈妈气呼呼地道。
因天气还热,鲜肉不能放,她们来时除了两只活鸡活鸭外,旁的肉食皆是腊味儿。这腊肉自家姑娘往常也爱吃,来的时候,她们特意多带了些,为此还惹得大厨房里的婆子们直瞪眼。
因上一回丢了一大块火腿,这回朱妈妈几个就留了心,暂时吃用不着的肉食,都放在东厢房里。昨儿做饭时,拿了其中一只盛肉的竹筐出来,里头共有三条子腊肉,其中最小的一条,切了一半儿,昨晚吃了。
余下的朱妈妈倒是想着,晚饭后,收了回去。可这几日她们一直在做娟花,恨不得所有的功夫都用上,吃完了饭,心里只想着赶快去做活,到底给忘了。
就这一忘,就叫他瞅准了空子,把当中最大的一条给偷了,那条肉约有一斤来重呢。
朱妈妈又是气愤又是肉疼。
绿梅绿柳也很自责,“也都怪我们,因见他安生了两日,又记挂着做活,也想着厨房里但凡值些钱的都收起来了,谁知道……”
朱妈妈气了半晌,终是无力地摆摆手,“算了,往后咱们都操些心,不叫他钻空子就成了。”
卫家的院子,卫安家的看着儿子从衣襟里掏出的一大块腊肉,吓了一大跳,做贼似地四下看看,推着他进了屋,数落道,“前儿你刚拿了她们一大块火腿,就把我吓得不行,这会儿又拿这么一大条肉子,这东西丢了,她们能不觉察?”
卫福满不在乎地道,“上回的她们不是没发现么?连问也没问一句,这回定也发现不了。”
卫安家的啐他道,“谁过日子这么心大,这么大块的肉,她们心里能没数?”
“她们拉来一大车的东西,这个算什么,指不定就是没数呢。”卫福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卫安家的虽说也眼热那些东西,也不是没有再叫儿子偷偷弄些回来的心思,可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的。有切了一半儿的,再多切一块子拿回来,做得隐蔽,她们不容易发现。又或者那些好米好面,没数的东西,悄悄弄来一些。
这一下弄这么一整块回来,想不发现都难。
恨恨地瞪了儿子一眼,到底没说让他悄悄的还回去之类的话。
卫安早饭后斜歪在床上歇神儿,听见母子二人的对话,他从床上坐起来,双手背在身后,踱出里间道,“你们还当她们真没发现?”
卫安家的一愣,“你是说她们发现了?”
卫安朝着妻子儿子哼了一鼻子道,“若是没发现,怎么上回前脚拿了她们的火腿,后脚那朱妈妈就来说要去镇上?”
卫安家的皱眉,“这和她去镇上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她们若是发现了,会一声不吭的?”
“那是人家故意不吭声。”卫安到底做庄头多年,在这上面儿着实有几分精明,“咱们才拿了她的肉,她们立马就说要去镇上。若是往常,你肯放她们出庄子?”
卫安家的摇头,“有太太的话呢。”
“这就是了。平常的时候,你不肯。可福哥儿刚拿了她们的东西,朱妈妈再来说,你才刚得了甜头,心又虚,就不好拦了。”
卫安家的这才恍然大悟,“这么说,她们当真发现了?”接着她有些慌神儿,“那现在可怎么办才好?”
“你怕什么?”卫安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道,“她们不吭声,咱们就当她们不知道,也就完了。”
“只这样?”卫安家的不安地问道。
“不这样还能怎样?”卫安又瞪她一眼。
“那,她们若是再来说要出庄呢?”卫安家的又道。
“那你就让她们出去。虽说有太太的话,可太太又不在跟前儿,咱们不说,谁知道?”卫安说完这一句,一挑帘出去了。
卫安家的追出去冲着他的背影道,“这么说,她们是算计咱们呢。”
卫安回头嗤了一声,“那也是你上赶着叫她们算计。再说了,这些小心思一眼就明,叫什么算计,顶多是将计就计罢了,不过是出去采买些东西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卫安家的还是觉得自己无形中叫人给占了便宜,心中大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