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蓝采相反,海波的性子是外软内硬,平时没事的时候他对蓝采真是好得没话说,嘘寒问暖、知冷知热、任打任骂。可一旦涉及原则问题——他的出身,海波就会急。上大学那会儿,蓝采亲眼见识过海波的脾气。那时候海波和蓝采刚谈恋爱,体育系一个暗恋蓝采的男生醉酒后找到海波和蓝采,让海波不要跟蓝采在一起,并当场抓着蓝采的手表白自己的暗恋之情。海波拉着蓝采就要走,那男生恼怒之下骂他:“你他妈不就是个乡下土包子吗?一个十八代贫农出身的贱种,凭什么跟蓝采在一起?老子跟你说话是瞧得起你,搁往常,就你这样的农民,老子连看都不看一眼。蓝采,你别被这小子骗了,他们全家都是农民,土得掉渣的农民。”
海波当时一句话也没说,把蓝采拉到一边,三步两步冲到那男生跟前,一脚就踹在他肚子上,那男生捂着肚子喷了一地的酒水和污秽。跟他一起来的几个同样喝了酒的同学,冲过来就把海波按在地上打,蓝采小脸吓得惨白,哭着喊:“别打了,你们别打了。”可海波一声不吭,忍着。等他们打完了,那个刚才被海波踹倒的男生晃晃悠悠走过来,准备再羞辱海波的时候,海波突然跳起来,一砖拍到他头上。
那个男生被送进医院缝了七针,蓝采后来才知道,海波躺在地上挨打的时候,手里正好摸到一块砖,可他一直都不用,就等那个男生过来。他说:“他们打我没关系,我能忍。但我不准他们羞辱我的家人,谁羞辱我家人,我就打谁!”
想到这些事,蓝采意识到,海波内心一直在紧紧地守护着那份自尊,那份经历了无数挫折和自卑后,小心翼翼建立起来的自尊。不能碰,一碰到了,海波就会有强烈的受辱感,就会失去理智。
穿上外套,春天和蓝采准备出去,一开门,两人都愣住了。
付天涯正站在门外。
春天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子:“你……你怎么来了?”
付天涯笑了笑:“我怎么不能来?都到了门口了,你怎么着也得让我进屋歇会儿吧?”
“我们正准备出去吃饭……”春天的语气里明显地透出一股心虚。
“哦,正好,我也没吃,大家一起吃吧,听说附近刚开了一家韩风园不错,那的韩国烧烤比较正宗,咱们就去那吃吧,你说呢蓝采?”
他转头看了看蓝采,似是在征询她的意见,可脸上的表情却不容置疑。春天和蓝采这两个女人突然都有一种无力感,面对这样一个男人,她们竟然连反对的意见都说不出口,只能乖乖地跟在付天涯身后,上了车,直奔韩风园而去。
三个人进了一个雅间,里面布置得很有韩国特色,大厅里隐隐传来一首当前流行的韩国歌曲,一个穿朝鲜族民族服装的女招待过来和付天涯打招呼,他们点了菜,付天涯要了一瓶清酒,给春天和蓝采都倒了一杯,又挥了挥手把那个招待赶出雅间。
“来,春天,尝尝这片烤牛舌。”付天涯挑出一块刚烤好的牛舌放到春天碗里。
春天有些忐忑不安地吃着,气氛有些沉闷。
“蓝采,你这时候在春天那里,肯定知道我们俩的事吧?”付天涯又夹出一块牛舌放到蓝采碗里,突然问。
蓝采点了点头:“我知道一点。”
“哦。”付天涯看着正在吃东西的春天,笑了笑,“无所谓,本来这些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春天愣住了,过了一会儿,她从衣兜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张三百万的支票,推到付天涯面前:“天涯,这些钱,我不要了。”
“为什么?”
“昨天晚上我做得不对,为了得到这笔钱,我……唉,你们公司现在财政上比较紧张。你不用觉得在蓝采面前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咱们的事她都知道,是我告诉她的……”春天又想哭,不知为什么,她那么有个性的一个女人,到了付天涯面前就忍不住掉眼泪。
蓝采眼神直直地看着那张支票,焦急地拿脚踢了春天的小腿一下。
付天涯又把钱推回来,表情郑重地说:“算了,这笔钱是我自愿给你的。你也值这么多,我的意思是说,我愿意给你这笔钱!”
春天和蓝采都探究似的看着他。
“春天,枉我把你当成了两年的知己。其实我一直没走进你的内心,你也不了解我。昨天晚上我做得不对,不该冲你发火。我之所以一开始就很关注你,都是因为你太像一个人了。不仅长得像,性格也像。就凭这一点,别说三百万,就是把我所有身家都送出去,我也愿意。”付天涯抿了一口清酒,眼神有些落寞。
“你说是……韩如秋?”春天想到他们做爱时付天涯喊过的一个人名,脸一红,就说了出来。
“是。”付天涯表情很自然,殷勤地给春天和蓝采夹着菜,“她是我年轻时暗恋的对象,整整暗恋了三年,一直没敢跟她表白。后来我终于鼓起勇气向她表白了,却得知她得了乳腺癌,当时的医疗条件不好,仅三个月她就去世了。那三个月,我看着她一点点地浮肿、疼痛、消瘦,直到死亡。可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当时真想一死了之。唉,春天,你们这一代人没法体会我们年轻时的感情。我们那时候一旦付出了,就真的情愿为对方去死。我一个表哥,就是因为他刚结婚的恋人去世了,一蹶不振,抑郁成疾,没有两年,他也走了。”
蓝采和春天都放下筷子,听付天涯说他年轻时的事,有点入迷。
“你们吃呀,愣着干吗呢?”付天涯招呼着她俩,又把支票塞进春天手里,“这些钱你拿着,以后不许提这笔钱的事了。咱们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好吧?”
蓝采明白了,付天涯今天之所以去找春天,是因为他心里放不下这份感情。
春天手里紧紧握着支票,问:“我可以把孩子生下来吗?”
“春天,孩子不能要。”付天涯语重心长地说,“只要你能把孩子打掉,我保证给你最好的生活。你住的房子有点小,正好我们新开发了一个别墅区,我给你留了一套。还有你的车子也该换了,这个周末有车展,我带你去看看,只要是你看中的,不管什么品牌什么型号,我都给你买……”
又来了又来了,春天心里有点堵,要是放在以前,付天涯开出的这些条件,足以让她做任何事,可现在她有了孩子,一个她非常想生下来的孩子。
“天涯,你让我考虑一下,这些钱你先拿着。”春天又把支票放在付天涯面前,站起身就走。蓝采忙跟在后面,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桌上的那张支票,也走了。
“你……”付天涯伸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却什么也没说,只闷闷地端起一杯清酒,一饮而尽。
一出韩风园的门,蓝采就抱怨:“春天姐,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那么多钱,你说给他就给他了,我都觉得可惜。”一会儿又说:“要不你就答应付天涯吧,我看他对你动了真情。”一会儿又说,“那可是三百万啊,能顶普通人一辈子的收入了!”翻来覆去,不停地拿车轱辘话说春天。
春天一开始不吱声,后来就有些火了:“蓝采,你怎么那么没有立场呢你?这种事能商量吗?你要是想要钱,干脆就和海波离婚,嫁给付城,他家那么多钱,够你花一辈子的。”
停了一下又说:“前几天付城给我打电话,说你们俩有些误会,让我帮他给你喂点好话,看起来他对你也是真心的,要不这事你考虑考虑?”
“姐,我不是那意思,是觉得你付出了两年的青春,最终什么也不要,有些可惜。我和付城的事……我已经和海波结婚了,他想把我们拆散,这性质不一样。”
“是啊蓝采,你有自己的坚持可以,我有自己的坚持就不行了吗?感情的事,每个人心里都有杆秤,还是得自己掂量着来。”春天说着,打了一辆车,两人上车回家。
到了家,春天把外套脱下,坐在沙发上,用手摸着肚子,摸着摸着就哭了起来,声音一开始很压抑,到了后来开始放声大哭。蓝采安慰春天,可受到春天情绪的感染,想到这些天自己遇到的那些事,眼泪也掉了下来。
对一个女人最好的安慰就是自己的不幸和眼泪,蓝采边哭边向春天诉苦,说海波,海波的妈妈,那落后的小山村,自己那平淡而窘迫的生活。说得自己心里委屈,说得自己心里开始疼痛。
一个如花的女人,怎么甘心在贫瘠而缺乏养分的泥土中凋零?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蓝采和春天察觉出单位里有一种比较诡异的气氛,经过走廊的时候,很多同事都假装做事,抬眼偷看春天,还在背后嘀嘀咕咕地说些什么。中午,单位里下来通知,说是让中层以上领导开会。他们档案科没被通知参加,这让蓝采有些气愤,她毕竟是名义上的档案室主任,以往的中层领导开会都会让她过去旁听一下的,当然,她去了也只是摆摆样子,提不出任何有价值的建议来。
在公司里,能参加中层领导会议,那是地位的象征,谁都渴望被重视,蓝采也不能免俗。虽然,她那个主任头衔可有可无,没任何实权。
经过昨天晚上的折腾,春天的心情好了一些,哭过闹过后,她也想明白了,现在钱已经退给付天涯了,姿态表完了,后悔和难过都没有用,她还得面对生活,现在这份工作将成为她在北京得以安身立命的基础。她现在尤其庆幸当初没有像其他二奶一样当个金丝雀,不工作,整天吃喝玩乐。她当初只是不甘寂寞才来工作的,现在她只想把这份工作保住,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像所有称职的母亲一样把孩子抚养长大。
看蓝采有些心神不宁,一个劲儿伸头往会议室方向看,春天笑了:“傻丫头,坐不住了?开会有什么好的,以往看到一让你去开会,你就开心,那模样,我都想笑。最烦开会了,唧唧歪歪讲半天,又唧唧歪歪讨论半天,最终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啊,公司领导都他妈的是长舌妇投胎,或者都是狗仔队投胎……话多,又没营养。”
“春天姐……我才不稀罕开会呢。”蓝采赶紧转过身来,假装整理档案,她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