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是巧,赶坟队七个人中,有六个身上都背着事。不是干过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就是身上有命案,总之都是背井离乡逃到河南的,互相也都瞒着不说,老老实实躲在这迁坟糊口。
赶坟队里按年岁的大小,相互就称呼老几老几,队里有个年岁约四十五六,抄着一口陕西方言的吴姓汉子,因为他岁数最长,在赶坟队干的时间最久,所以自然当上了赶坟队的队长,其他人就称呼他为老吴。
说在赶坟队干的日头久,身上就会有一股洗不掉的泥腥味,还不是庄稼人的那种常年在地里劳作带的土味,而是那种老坟中特有的臭味,一般像盗墓贼身上就是这种味道。
可老吴从进赶坟队之前那身上就有这种味道,后来挖的坟头多,都有这味也就没人注意到这点,但大家伙心里有数,知道这老吴以前,没准就是挖坟掘墓的盗墓贼,但赶坟队这七个人里谁身上还没点事,要不还能躲这山沟里挖坟头么?
有天一大早,专门负责赶坟队任务的刘干事从县里骑着自行车就来了,把车停好开门进了宿舍找老吴。
赶坟队所住的宿舍那以前是五里川镇一户大地主的粮仓,解放后地主被打到,土地房屋都被没收,一部分就分给当地的农户,令一部分归则为国有,咱们讲到这得说说这一直提到的卢氏县。
卢氏县山多林木多,可用来耕种的面积很少,农户世代从山沟的平坦处,开垦出万亩可用来耕作的田地,在清末民初之时,当地出了一位贩私盐起家的财主,发了横财回到家乡,强行买下镇里的大片土地,后又反租给农户,当地的农户因此也成为他的佃农。
直到解放后地主被抄了家,家产田地又回到农户手里,财主自家祖坟也让人给挖个底朝天,陪葬的钱银也被农户哄抢一空,那地主一时想不开就在关他的牛棚里抹脖子死了。
田地被分后,原先地主用来屯粮的大粮仓也就荒废,县里觉得这么大的空间,荒废了怪可惜,就在粮仓中加了隔断,右边的部分改成赶坟队的宿舍,左边当成仓库,也都交给赶坟队使用。
说这刘干事推门进屋,差点没让满屋的臭脚丫子味给熏出去,他以前是部队的文员,一直就捯饬的挺干净,他哪受得了这一屋大老爷们的脚臭汗臭味。憋一口气忍住,抬脚进到里屋在大通铺上找到还在打着鼾的老吴,刘干事捏着鼻子,推了推闷头睡大觉的老吴说:“哎吴同志啊!吴同志醒一醒,县里又有任务了快起来,快起来啊!”
老吴昨晚给小七侃他以前的风光事,说的是陕西老家,一有钱的财主给他亲爹过七十大寿,那阵势那场面,足足摆了七十桌酒宴,还请当地的戏班子连续唱两天两夜,那个热闹啊。
老吴当时吹胡说:“那财主有求于我,也是特意请我过来吃大席,哎呀!那一桌上八荤八素转着圈摆,中间搁一只烤全羊,羊是刚烤好的还在滴着油,你就光闻着菜的香气,那就得饱了三成。咱是场面人啊,这种小场面见得多,我都没当回事,就用刀在那羊腿上割下几片精肉吃,其他的一口没动,当时咱发达不差这口吃的!”
赶坟队的老七,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小伙子,他是河南本地人,从小家里人都饿死,剩他自己到处流浪。后来在迁坟队干活,一直坚持到最后,他岁数最小,因此在队里排行老七,哥几个都叫他小七。
这个小七压根没吃过羊肉,也不知道那烤全羊是什么味,就咽了口唾沫问老吴:“大哥,那烤全羊是啥味啊?有烤青猴儿好吃吗?”这青猴儿是蚂蚱的方言,就是烤蚂蚱。
那味道没法形容,只有吃过的人自己知道,老吴他就想,该怎么说这羊肉味,结果越想越饿越想越馋,那口水都不自觉的流下来,他在自己嘴上抹一把,啐了一口说:“烤蚂蚱是个啥?那跟嗑瓜子似得哪能跟羊比,等日后哥哥我再混好喽,请你吃一整只的烤全羊!”
这话一说就过三更,小七特别爱听老吴胡侃,那就跟听评书似得,都听上瘾了,没事就缠着老吴让他讲一段。
睡觉前老吴说了在财主家吃大席的事,结果小七是个苦命孩子,他哪吃过那些东西,就是听一乐呵。结果老吴把自己给讲馋了,那馋的都快不行,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才睡着,结果他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吃大席呢。
老吴在梦中刚吃完一整只烤全羊,抹了抹脸上的油,感觉不太够,就招呼厨子,还有什么吃的再上来些。就听厨子在自己的头顶上说:“吴同志,吴同志。”老吴觉得奇怪,怎么这称呼这么耳熟呢,好像在哪听过,但梦里脑子转不过劲,始终想不起来,又接着听厨子说:“吴同志,咸里又有人骨了,快起来吃吧!啊!快起来!”
他一听咸里有人骨头,当时一愣,什么人骨咸了啊?还让自己快吃。这时候就见厨子从后面就出来,手里还端着个烤全羊用的大盘子,盘子里竟盛着一堆还带着少许皮肉人骨头,还放到他面前,这给老吴吓了一跳,嗷的一声掀了桌子蹦起来。
老吴在通铺上突然一个鱼打挺就要坐起身,刘干事当时正俯着身,叫老吴起来,结果这两脑袋就撞在一起,哎呦!这一下发出西瓜掉地摔碎时那种闷响声。
通铺最里面,还有个身形如同狗熊般的老二胡大膀在睡觉,听到声他翻了个身,闭着眼睛含含糊糊的说了句:“他娘的!我都说了是不?那瓜圆了咕咚的放不住,肯定得掉地,也没个去动动,完喽吧!摔的稀碎!哈哈!幸亏老子不爱吃那玩意!”
老吴这一下撞的不轻,捂着脑袋蹲在通铺上呲牙咧嘴揉脑袋,也没听着老二嘟囔着什么,扒拉开眼皮一瞧地上躺个人,那人的衣着看着眼熟,仔细再一瞧这不是县里的刘干事么,这才明白过来,感情刚才在做梦,这一起身把刘干事给撞到了。
老吴赶紧光着脚下地给刘干事扶起来,结果见刘干事脑门上让他撞出一个大包肿的老高,便赶紧用手给包揉下去,边揉边说:“哎呀官老爷没事吧?你来怎么不找地方坐,还躺地上了,这是什么习俗啊?但多脏啊你说说!”
刘干事知道他在犯浑抵赖,也懒得跟他计较,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土,抬眼对老吴正色道:“别瞎忙活了,听我说。最近有人民群众像县里头反应,说坟坡子那边老闹事,但说的都是那些不着边的鬼怪事,这不行嘛!都是新中国了,不兴讲旧社会封建迷信的东西,所以吴同志,组织上委派你们去迁坟坡子附近的那些个无主的坟头,好让人民能安心。”
可老吴一听又是去迁那些个荒坟,脸就拉下来,但吃的就是这碗饭,也不能当着领导这面前多说什么,也就好好是是保准完全任务的说头答应下来。
一般来说,乡下田间地头上的祖坟里面都有随葬品,旧时候有用老钱压棺材底一说,虽然说当时普遍都穷的揭不开锅,但家里有老人过世了,那就是借钱也得添置一口薄棺,棺材里还得放些老人生前喜欢用过的东西作为陪葬,多多少少都算是点东西。实在没钱买棺材也只能用草席卷了,就是这样草席里也得隔上几枚老钱。
赶坟队从坟头里把棺材挖出来后,都堆在平板车上等着一起拉走,刚把棺材挖出的时候,有时有家属在旁边看着,他们不敢当场就打开棺盖,去里面拿陪葬品。
但所有的棺材都会被拉到赶坟队宿舍后面存放,那原本是粮仓晾粮食的空地,现在成了棺材尸骨的暂时存放地,到这就他们说的算,那指定就得来一出“升棺发财”。
就这一阵子,赶坟队一直在挖年头久的荒坟,那些坟里大部分连棺材都没有,就一堆骨头架子,挖出来用麻布袋装了,等着日后火化再埋在一起。
一天挖到晚累的那是满身臭汗,半点油水都捞不到,干活干的心里头发闹没动力,但也有好处就是没棺材清理的快,县里分配的任务没几天就能干完,队员们闲的没事也都去县里玩。
刘干事通知完任务,捂着自己的脑门推着自行车就走了。老四李富德这时候也起来,刘干事跟老吴说的话布置的任务他也听着了,也不耽搁打算洗洗脸就去县城里给其他人都找回来干活。
老四蹲在门口用牙粉刷牙,一抬头见远处小七回来了,手里拎着不少东西,等走进那才看出小七一手拎着酒坛另一只手还拿着几个油纸包。
小七看到老四跟他打招呼:“四哥早!俺买些吃的当早点,赶紧来进屋吃吧!”
老四嗅了下鼻子说:“买烤地瓜了吧?拿屋里跟老吴一块吃吧,又来活了,我得去县里把那几个混球都叫回来。”
小七听后有些惊讶的说:“哎?四哥你咋这厉害呢?每次闻着味就知道俺拿着是啥,反正、反正没啥事,俺跟你一块去县里找人得了?”
老四摆摆手说不用,他一会就能回来,说完话抹了一把嘴边的牙粉末,抬腿就走人了。老四是个闷葫芦,平时话不多只会闷着头干活,也就能跟队里的人多说些话,虽说老四话少,但那嘴损起人来着实是厉害。
这不到晚上人都回来,吃完饭各忙各的,有睡觉的,也有凑在烛火旁边缝补衣服的,小七这时候闲下来闹心让老吴讲一段有意思的听听。
老吴今儿个一整天都在想着坟头,听见小七让他讲一段故事,他自然就联想到坟头的事,看周围都各自忙活也没注意到这,就给小七讲了一段,以前他在陕西老家盗墓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