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芜这几天最爱做的事，就是去看田王孙那想发作又不能发作的表情。每次看了回来，就在卫乙面前大书特书一番。上个月牧苑里遭遇的那些肮脏和凌乱，在这一次全都找补回来。
卫乙却笑道：“这一回还是要感谢田惜，若不是她那个‘马’的情报，我们也不可能开始调查马的事情，也就不可能牵扯出后来这么大的漏洞。”
田惜正很小心地在旁边恭身而立，卫乙的表扬让她心花怒放，可她不能表现出来，因为赵芜会生气。
但她确实想多了，赵芜反正一定会生气的。听到卫乙亲口夸奖，让赵芜心中再次不悦，适才看到田王孙样子时的开心气，全都被田惜冲淡了，她只能酸溜溜地说一句：“卫小乙偏心，芜儿想的用**吓唬的计策就没有功劳么？”
其实，最酸的不是赵芜，而是一直在旁边小心注视着的田利目。酸文署制作顿钻工具时，他手上本来也有最新的射策题目。可他放下任务不做，就每天盯着这边看。没过多久，太学发来奖励，酸文署因为顿钻工具的贡献，每人得一个甲科。这让田利目终于忍不住了。
田利目领着他的手下房、乌二人来到婉婵的宿舍门口，大声叫道：“司马婉婵，你给我出来！”
婉婵和卫乙的宿舍互相挨着，田利目的声音又很大，卫乙这边也都听到了。卫乙这时正在洗脚，还不等田惜给他穿鞋子，就赤着脚出了门。只见婉婵正面无表情地对着一脸怒气的田利目，随意地问了句：“做什么？”
酸文署的其他人也听到声音，都跑了出来。卫乙便来到婉婵的身边，和她并肩而立。
田利目的表情十分挑衅：“司马婉婵，我们来打个赌，你敢吗？”
婉婵正要回答，卫乙却拉住她手，很不屑地道：“田利目你到底是不是男人？要挑战就找我，不要找小狐君。”
田利目满眼恨意地道：“找你？我知道你背景深，连大司马都罩着你。和你打赌，我有那么傻吗？”
婉婵便问：“你想赌什么？”
“就赌我们谁能先晋级成为文学掌故。如果我输了，我立刻离开上郡，再不来此。如果你输了，就嫁给我，为我洗衣做饭，如何？”
众人哪里想到，田利目为了和婉婵好，已经无耻到无赖的程度。虽然酸文署刚拿了一个甲科，但田利目本就领先了许多，这打赌哪有什么公平性可言。
所以婉婵还未回答，身后的姬后山便凑上前小声道：“千万别答应他。这家伙纯粹是心里扭曲，才来我们这里显摆他的射策科多。”
卫乙也转头去看，却见身边的婉婵眼里全是怨怼。他这才明白，婉婵这是被田利目搅得难有宁日。田利目知道自己的机会渺茫，所以使出了无赖拳的打法，就是披头盖脸的乱拳，打到你困了、乏了，那就正中他的下怀。从某种意义上，田利目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他知道怎么达到自己的目的。
卫乙最怕两件事，一是怕芜儿哭，二是怕田利目欺负小狐君。这时候，田利目把婉婵逼到了绝路，他不能没有作为。虽然很困难，但他一直相信自己是走在最正确的人生道路上，有那么多看得见看不见的人在帮他，他一定会赢得和田利目的这场人生竞赛。
所以他没有听姬后山的劝，突然坚定地点头道：“田利目你给我听好了，这事和小狐君无关。你若还是个男人，就和我赌。我相信我必定能比你更早成为文学掌故，你若输了，你不光要离开上郡，我要你以后再不许缠着小狐君。我若输了，我便割了头给你！”
卫乙做事情从来不计后果，所以他是死神，天下独一无二的死神。若要让他自刎，那么全天下都要遭殃。而这时候，他想的只是彻底摆脱眼前这个讨厌家伙。
然而，他这句话，还是让姬后山和郑吉惊呆了。他们没想到卫乙会为了婉婵赌这么大，毕竟这时候，卫乙的射策科是所有人当中最少的，要超越田利目，谈何容易。婉婵也同样没想到，只是在旁用迷茫的眼神喃喃地唤：“阿右郎……”
田利目有些慌了神，他本意只是想吓唬酸文署的人，以谋求心里平衡。可他哪想到卫乙竟然像二愣子一样，直接和他赌命。“这卫乙到底是不是大将军之孙啊？怎么看，都像街头长大的小混混。”田利目心中暗想。他被卫乙这一逼，顿时骑虎难下了。身后两个不知趣的跟班，房舟跟乌筏，还在拼命地起哄，要他接下这赌局。两个不长眼的东西，还以为自己真的是稳赢版的。“他们难道不知卫长右是霍光的人吗？”
田利目受不住身后两人的鼓动，一咬牙，便道：“姓卫的，你有种！本公子今天就和你打这个赌了。你记住，本公子跟你赌一辈子，以后不管你做什么事，本公子必定要和你对着干。你等着吧，有你受苦的那一天！”
田利目发了这句狠，便气冲冲地带着跟班走了。他要去加班加点，尽可能多地赚取射策科。离三个月期限还有二十来天，只要他再努把力，他已经很接近成功。
这件事情，伴随着上郡地道的消息一起传到了京城，传到了太学。这半年来，上郡学宫一再地成为太学的新闻热点，这是前所未有的。很快，这事也传到了最高层那里。
婉婵是太史公司马迁的女孙、博士夏侯胜的弟子，卫乙则因牧苑虬髯客的托付，很受霍光的照顾。夏侯胜和霍光，一个是学界领袖、一个是朝廷中枢，他们的人却和另一个人赌上了命，大臣们压力比山大。
他们显然不能直接插手这赌局，至少不能做得太明显，否则以后难以服众。可他们又不能真让卫乙自杀、婉婵被迫嫁人吧？于是他们召集太学的一众博士，勒令想出解决的办法。博士们坐在一起商议了许久，这才想到下一个射策题目：敬授民时。
这个题目是针对所有学子的。题目的难度，据说一直排在最高的位置。谁能完CD能得到两个甲科。这对于目前急缺射策科的酸文署，无疑是雪中送炭。
实际上，自从元封造历后，对于“民时”的规范就已经提上了议事日程，这被认为是自秦始皇统一度量衡后的又一重大举措。根据落下闳当年定下的规矩，时间标准是以八十一分律历为核心，即以龠（一种笛子）的宫调长度的八十一分之一为基本时间刻度。据此，太学专门制定了标准的日晷和刻漏，甚至还发明了一些简易、可推广的计时沙漏、水漏、圭表、浑仪、甚至带刻度的焚香等。其主要目的就是统一各个地方的计时体系。然而这些年过去了，推广的范围很有限，各个地方仍是我行我素，没有丝毫变化，所有计时工具都成了摆设。
所以夏侯胜这些老狐狸，绝对的做事不留痕迹。这个题目虽说是针对所有的学子们，但却完全是为卫乙和婉婵设计。卫乙能够有办法让上郡居民同意挖开自己的家，一定会有办法做这个推广。而婉婵擅长的是经义，也很适合这个任务。
不仅如此，太学还专门请了宫里的中宫史周阳氏来上郡帮助学子们。据说这是因为宫里的人熟悉计时体系，可事实上，夏侯胜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因为他的儿子、也就是卫乙等人的助教夏侯建，和中宫史周阳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派周阳氏过来，也能直接帮助卫乙他们完成任务。
当然，田王孙也是懂得这一点。所以新题目刚一传达下来，他就立刻找来田利目，让他先下手为强，同时把上郡最宽松的地方分给了田利目，把最顽固的地方分给了婉婵。出射策题目是高层的职权，可高层没法决定具体的执行。所以他仍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田利目当即带着人行动去了。而酸文署里，大家正坐在一起讨论这事。
卫乙心里感到不解，他正在问：“到底推广晷漏的难度在哪里？”
姬后山拿着一张纸坐在旁边，那纸上写的是田王孙给他们列的清单，要求他们去推广的地点。姬后山愤愤地道：“不知道田利目那厮到底给了田博士多少好处，帮他帮到这个份上了。你看这些让我们去的地方，玄武山、独乐县、还有无定河上的船家……你说他一个船家，天亮出门打渔，天黑收网回家，他要这晷漏来干吗？”
卫乙见姬后山难得紧张的神情，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和田利目的赌约，于是调解道：“山兄你应该感到开心啊，听说这独乐县有很多做那种营生的，你去那里推广，不是正对胃口嘛。”
姬后山却不领情道：“乙兄，我这是在为你担心啊，你还说这种话。我们到底怎么办，这一回这题目，很难完成的啦。”
婉婵一直没说话，正将眉头紧锁着思考，此时方道：“山兄不要泄气，我们现在认输，就什么都没了。我觉得，正如阿右郎问的，我们先不急着推广，我们得先搞清楚推广的难度到底在哪，这样我们才能针对性地采取办法。你们同意吗？”
诸人俱是点头。
婉婵便道：“那我们分两组吧，我和阿右郎上玄武山，山兄、阿吉去独乐县。三天后回来，将大家总结的原因互相沟通。”
于是，卫乙带着赵芜、拓拔鹤、田惜三女，和婉婵一道，踏上了去玄武山的道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