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晚宴在波谲云诡的争斗中结束,到了最后气氛可以说是相当的尴尬,除了李彦看似随意的问了一下张权和秦羽师生关系之外,基本没有人再说话。
可是接下来的两天,‘周氏血案’的进程却出人意料的顺利起来,周家的死难者全部匆匆入土,案件也没有什么具体的侦察过程就被定为了‘外族贼匪谋财害命,漳南官民齐心巢匪’,草草的收场了,可谓雷声大雨点小。
不过案子虽然了结,但朝庭来的两位大元却并没有离开漳南县,反倒又做了一遍案件的善后工作,先对侦破案件的州县人员进行了褒奖,并且当着众人保证一定会奏明朝庭,将奖赏落到实处。
再接着就是两位大臣天天跟州县里的官员联络感情,不过这感情联络的范围非常小,只有知州秦羽、州通判刘猛、知县张自清和县衙里的小师爷张权。
特别是周仁德几乎是一有时间就把几人叫在一起,吃饭,看戏,聊天,甚至一起去下乡感受民间风情,反正只要能找出来的理由,这位翰林大人都不会错过。
而这种现象被州县里的官吏们看在眼里,都是一阵惊讶,大家不明白一个堂堂的朝庭三品大元,在家里死了一百多口之后,怎么情绪还能这么高,而且无缘无故的讨好几个下级干什么。
不过也正因如此,县衙里的众官吏对张权的态度也变得更加恭敬起来,大家都知道一个县衙里的小小师爷,能够天天跟京官在一起混那决对代表着要升了,而且一定是升的很快的那种。
不这被众人羡慕不已的张权这两天过的却有些提心吊胆,那天晚宴之后,他就一直等着秦羽找他谈关于密信的事情,甚至都准备好了说辞,可是秦羽每每见到他时,就像是忘了这件事一样,一个字都没提过,反倒是对他比以往更加亲切起来,不只如此,州通判刘猛和知县张自清的态度竟然也和秦羽如出一辙。
这让张权实在有种如哽在喉的感觉,因为他知道这样看似度过了一道难关,可实际上决对是埋下了一个重大的隐患,甚至张权觉得很有可能秦羽已经暗自调查他做的事情了,而一旦调查清楚,他就会像案板上的肉一样任人宰割。
同时张权经过这两天的打听,也查到了是谁在背后向周仁德通报了运河帮的事情,这个不是别人,正是一直与他做对的县衙另一位师爷刘健,就在周仁德来到漳南县的当天去周家老宅查看家人尸体的时候,刘健正好是负责接待,两人一起于周家一间密室中聊了很久。
这件事,让张权感觉到是时候对刘健下手了,毕竟张自清这次因为运河帮的事情,差点陷进去,如果他知道背后是刘健捅的楼子,一定会对其恨之入骨,所以就算他整倒刘健,张自清也一定不会有什么意见。
张权找到刘健的时候,刘健正在县衙的他住的小屋里喝酒,这两天的刘健可谓极其闹心,以往对他宠爱有嘉的知县张自清,不再搭理他了,就算遇到他眼神也总是冷冰冰的,县衙里的同僚们对他更是敬而远之,就连那个前两天还承诺会提拨他的翰林大人周仁德对他也是不理不踩,这一切让他已经感觉到了危机的接近。
而他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借着喝酒来缓解心中的巨大恐慌,所以张权见到他的时候,刘健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颓废,稀稀的糊渣子,微显凌乱的花白头发,满身酒气,往日总是射着精光的小眼睛这会也失去了神采。
看到张权的到来,刘健似乎早就料到一般,只是微微的抬了抬头,就继续端着酒喝了起来。
张权看着刘健的样子,淡然的一笑道“唉……刘师爷,酒入愁肠的滋味不舒服吧。”
“呵呵,张权,你终于还是来了,看来我刘健以后喝酒的机会不多了。”刘健放下酒杯笑道,那颓废的老脸竟然一下子精神了很多。
“听刘师爷的口气,似乎对今天我们这种见面的情形早就预料啊?能不能把原因讲出来听听,也好让我受教一下。”张权也来了几分兴趣,在他的认为里,刘健能够在之前给他送礼,这会怎么也得求他一下,可是看对方的表情完全没有那种意向。
“哈哈,教不教刘某人不敢说,但自跟张师爷第一天见面起,刘某人就知道我们会有这么一天,不过以前我总以为在这里喝酒的应该是你,而来看望的人应该是我罢了。”刘健一阵大笑,不过笑声满含着不甘和凄凉。
“第一天?刘师爷不是在开玩笑吧,那会貌似我没有得罪你吧。”张权一阵疑惑,他是真没有想到刘健会那么早就下定对付他的决心。
“呵呵,一定要得罪我才行吗?难道张师爷没有听过‘既生瑜,何生亮’的典故吗?而你和我就是这典故中的瑜亮,注定是不可能共存的同一种人,只不过你比刘某多了几分运气罢了。”刘健表情平静的笑道。
“哦?那刘师爷你倒是说说咱俩怎么就是一种人了?”张权一边说着一边跟刘健对面坐了下来,他发现眼前的刘健还真是有些值得他好好学习的地方,不说别的,就那种天生对危机的敏感就不是他能比的。
“好,既然张师爷如此有兴致,那刘某就卖弄一下,你听好了,首先你我都是胸有智计之人,我们这种人不甘平庸,而且能够准确抓住机会,让自己稳居人上,决不会庸庸碌碌,苟安一世,这点张师爷认为刘某说的对否?”刘健说着话给张权倒了一杯酒。
“接着说。”张权没有回答,只是淡笑了一下。
“好,你我都能隐忍,为了对付敌人不惜强以笑脸,甚至不惜拼命讨好,只为一时避险,但这隐忍之中却不乏精确的算计,就如同潜伏的毒蛇,看似没有危险,其实随时都可能发出充满致使的一击,这就是第二点,不知道张师爷认为对还是不对?”刘健微微有些自得的道。
“接着说。”张权仍是一脸淡然。
“呵呵,第三点嘛,那就是你我都会为了对付敌人而不择手段,而且必将对手置之于死地才肯罢休,决不会有一丝手下留情,或者给对方再次崛起的机会。”刘健说到这里没有再问对还是不对,而是眼神紧紧的盯着张权,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回答一样。
张权听了刘健的话,轻轻的拍了几下掌:“呵呵,精彩,刘师爷的分析可谓丝丝入扣,条理有据,可是我想问问刘师爷,既然你我如此相似,那为什么境遇如此不同呢?这里面的原因难道刘师爷就没仔细的分析分析吗?”
“当然分析过,刘某有今天这种结局,只不过是时不我与,不过张师爷走了运也不必如此奚落吧。”刘健微微撇嘴道。
“呵呵,刘师爷,你前面分析的那么精彩,可是唯一这一点却有些不着边际啊,其实我能有今天决对不只是走运那么简单,而是必然,这些你没分析出来吧。”张权摇头笑道。
“哦,那张师爷,可不可以把这必然的道理讲给刘某听听啊,刘某也好和张师爷一样受教一下。”刘健不屑的说道。
张权对于刘健的不屑毫不在意,而是继续不紧不慢的道:“我早就料到刘师爷一定心有不服,那就让我帮刘师爷解惑一下,首先我同意我们都不甘平庸,但我的不甘平庸和刘师爷却是有很大区别的,刘师爷理解的不甘平庸是排除异己,唯你独尊,在县衙之中你除了知县大人将所有同僚都当成了你的敌人,而我则是只把有威胁的人当成敌人,其他所有同僚都当成了盟友,你说这点上我们到底谁强谁弱呢?”
刘健听眉头微皱,好半天脸上神色变得有些黯然道:“接着说。”
“好,第二点嘛,也如刘师爷所说,我们都是能够隐忍之人,但刘师爷的隐忍只把目光放在了对手身上,一心想找出对手破绽然后置于死地,而我隐忍的同时却是找到更大的势力为己所用,因为我知道只要我背后的势力足够强大,对手就算知道了我的破绽又能如何?你说这种隐忍谁上谁下呢。”张权淡然问道。
刘健听了脸上神色再暗一分,而且已经没有了刚刚的不屑:“接着说。”
“第三点嘛,还是如同刘师所说,我们都是为了对付敌人而不择手段的人,可我的不择手段是有底限的,我决对不会为了达到目的而伤害身边的朋友,更不可能去出卖自己人,因为他们是我生存的后盾,所以说我是给自己留有余地的,最少在你我的对奕之中,你顶多赢个一招两招,却永远没什么杀招,因为你除非把我后面的人也杀了,不然他们一定会保我平安。
可是你刘师爷就不一样了,你是真的是不择手段,你甚至为了达到你的目的可以出卖任何人,就像这次,如果你不是出卖知县大人,你的今天会来的这么快吗?我能这么毫无顾忌的对你下手吗?而这也正是你的该死之处,因为你就是一条喂不熟的狼,就算是我今天放过你,你一样不知道感恩,还以为自己会有机会。
另外我可以再告诉你一点,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我的对手,因为你顶多就是一点小麻烦,和我做对手你还差的太远,而这不只是你能力的问题,你的眼光也有问题,你只盯着一人一物,处心积虑去算计,却没有大局观,还自以为了不起,却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捏死你就像捏死只臭虫一样简单,亏你还自命瑜亮,不知道有多可笑,如果你真有那种本事,会混了几十年还在一个县衙师爷的位子上呆着吗?
别怪命运没有给你机会,我告诉你,就算是今天你赢了我,你也一样杀不了我,而且你还是一个县衙师爷,因为没有人敢重用你这样一个可以出卖自己靠山的人。”
张权一口气说的很多,而他越说刘健的眼神也越暗,直到他把一番话说完,刘健就如同被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了床上,整个人没有了一点生气。
而他看向张权的眼神也充满了畏惧,他没有办法形容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只感觉他深不可测,原来他还以为张权只不过占了一时的时机,现在他才明白,原来一切早就在他的算计之中,而对付他只不过是为了不想有小麻烦罢了,想想还真是可笑又可悲。
张权看着刘健那无神的样子,心中也颇有些感慨,这些天的相处,他知道刘健是有些本事的人,不管是玩弄权力,还是真的办事能力都非常不错,也难怪能一直稳坐在县衙的二把手位置上无人动摇。
可是张权也看到了这个人的心胸狭窄,实在不是什么成大器的材料,而且张权不可能放过他,尽管刘健一直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大的威胁,可是这样的人如果不把他整死,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还会再咬你一口,张权来自几千年后,对历史的研究,他知道太多大人物最后阴沟里翻船的故事。
而他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也不希望自己时刻防着这么一个纯小人,所以他看了刘健一会就在怀里拿出一壶酒放在了桌子上:“刘师爷,想必你现在不说话也算是同意我的分析了吧,其实你这一辈子能把我当一回对手,还是不错的,来,这可是我在吴家拿的珍藏了三十年的茅台酒,据吴家主说,这酒他自己平时都舍不得喝,今天我请你了,希望你喝了之后可以忘记一切烦恼。”
刘健紧紧的盯着桌子上的酒,眼神变得越来越复杂,最终拿起来仰头一饮而尽,而张权却似乎早就已经不想再多看他一眼,从怀里拿出一张纸直接扔在了地上,然后转头向着门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对着守在门外的郑军道:“刘师爷因为贪功心切,向翰林大人传递假消息污陷知县大人,刚刚被我发现畏罪自杀了,你们一会拿着他的尸体去向大人交差吧。”
随着张权的话音落下,身后刘健手中的酒壶已经掉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而刘健本人则是嘴中吐出一道血箭,抬头紧紧的盯着张权的背影,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张了张嘴却一头栽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