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斯年骑在马上,领着队伍前行。他举目远眺,远远便看见了西边的城门和守门的兵士。他又回头看看,嘴角噙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队伍里的其他人见他这幅模样,都觉得奇怪,庄大人文牒也取了,物件也齐了,却偏偏一步三回头的,似是在等什么人。可这一路是去西南这穷乡僻壤,又会有哪位大人会半路加入?
眼看着城门就在眼前,庄斯年似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下马正准备通过城门,却见城墙边坐着晒太阳的一众乞丐纷纷站了起来,呼啦一下子朝他们涌来。
“大爷打发点吧!”
“大爷!好久没吃东西了!赏口吃的吧!”
乞丐们看着衣着考究的庄斯年等人,心知这便是清晨那位女侠所说的前来布施的贵人了,他们便像狼见着了羊群一般,将庄斯年他们围了个结实。
庄斯年等人被乞丐团团围着,一时半刻脱不了身,只得将散碎银子分了,换得一时的解脱。庄礼一直押着车,见他家郎君被乞丐围住了,忙打马上前挥起马鞭,在空中打了声响,吓得乞丐们纷纷躲避。但不一会儿,没领到吃食的乞丐们又围了上来,一边嚷嚷着要吃的,一边痛骂庄斯年不仁不义。
庄礼和两个侍卫看不下去,想抽出刀来吓唬吓唬他们,却被庄斯年制止了。
“守城的来了,咱们不必动手。”庄斯年朝城门方向努了努嘴,只见守城的士兵已列队整齐,叫嚷着朝他们奔来。
守城的兵士们可不是什么善茬,平时乞丐们在城墙下晒太阳他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他们一旦叨扰到了城中贵人的出行,尤其是今日要出城的御史大人出行,那可就休怪他们手下不留情了。兵士们挥舞着鞭子和流星锤,狠狠地朝乞丐们招呼了过去,直疼得乞丐们哭爹喊娘,四下逃散。
“大人,让您受惊了。”守城兵士的队长朝庄斯年行了一礼,表情有些惶恐,生怕庄斯年怪罪下来。
庄斯年两手插在袖中,一副温和模样。他朝队长笑笑,问道:“这些乞丐,平日里也都在此处吗?”
“他们倒是常年在此聚集,晒晒太阳扯扯闲天什么的,但围上来骚扰贵人还是头一遭。”
“哦?”庄斯年看了看跑远的乞丐们,嘴角不经意地勾了起来,“看来是有人告诉他们今日放粮了。”
庄斯年回头看了看马车,朝庄礼道:“马你牵着吧,我坐车。”说完,他便迈步上了马车。
车内,堆着一些官文和应用之物,但依旧显得很是整洁。庄斯年坐上马车,舒服地靠在软垫上翻着书,丝毫不在意马车进行时的晃动。
行了一会儿,庄斯年轻轻放下书,朝坐着的地方敲了两下,笑道:“出来吧,也不怕颠着。”
车内一片沉寂,只听得见车轮在石子路上滚过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车座所覆盖的竹垫被掀了起来,从那儿探出个满脸尘土的脑袋来,一双大眼睛有些紧张又有些探究地看着庄斯年。
庄斯年见着她,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个花猫般的娘子,除了梅南清,还能有谁。
“上来坐吧。”庄斯年伸出手来,将南清一把拉进了车内。
南清吃力地爬上了马车,刚才在车底悬着消耗了她太多体力,见庄斯年准备把竹垫再次放回去,她连忙抓住他的手,叫道:“等等,还有一个。”
当维轩满是尘土的脑袋也从车底冒了出来时,庄斯年有些讶异了。他印象中的梅维轩是位高洁柔和的公子,无论如何也无法与此时的灰头土脸联系在一块儿。他想伸手去拉维轩,却发现南清的手正拉着自己,他一愣,有些目不转睛起来。
南清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收回了手去拉维轩。好不容易等维轩也在车内坐好,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庄斯年道:“庄大人就好心收留我们吧。”
庄斯年看了看南清,笑道:“早知道你会来,却不曾想到你竟将梅四郎也拐了来。”
维轩也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庄斯年拱手道:“表弟,实在对不住,我们此去西南无人投靠,只能求你,但又怕在京城里找你会影响你的声誉,便只有出此下策,悄悄混进来了。”
庄斯年摆摆手:“不碍的,我一路就等着你们上门呢,你们倒好,找了一拨乞儿来闹事儿,再趁乱钻进车底,这不是自找苦吃吗?”
南清尴尬地笑笑,小声道:“还不是怕你小气拒绝……”
“恩?什么?”庄斯年不怀好意地凑了过去,“你说什么?”
看着这张在眼前渐渐放大的脸,南清吓得忙往后躲,只听“咚”的一声,她的脑袋猛地撞到了车窗上,疼得她直吸气。
“公子,有什么事儿吗?”车外的庄礼骑在马上,自然看不见车底吊着的两人爬进了车里,但他见到马车不停摇摇晃晃,还隐约有声音传来,他不禁好奇地上前询问。
庄斯年掀起车帘,让庄礼瞧见里面坐着的人:“没事儿,来了两位朋友同行。”
庄礼一看见车里的维轩和南清,顿时明白了那群乞丐忽然出现的原因了,他不禁摇了摇头,默默又退回了车队的最后。
维轩和南清擦干净了脸,坐在庄斯年身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闭嘴不语。
庄斯年倒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继续翻看起刚才的那本书来。
“那个……”南清终究还是绷不住,开口问道,“你的车能行多块?”
庄斯年抬眼看她,眼神中却有些看不明白的情绪:“你希望它多块?”
南清一时语塞,心想自己一时忘形了,人家是有公务在身,怎能由着她去追齐王的车队。她忙敛下眉目,不再作声。
庄斯年又往软垫上靠了靠:“既然你们跟着我走,那我也不怕将事实告诉你们。其实我这次去,明面儿上是巡查地方官员,实则是去接应齐王,皇上三日前收到消息,说齐王的队伍在长平遭到一伙人的伏击,他们现在生死未卜。”
“什么!”南清只觉得心脏有一瞬间地停跳,她紧捂住胸口,不可置信地看着庄斯年,“六哥他出事儿了?!”
维轩也吃了一惊,这队伍里有润苍和另外两名皇家侍卫,唐涣亭的武功更是在众人之上,他们怎么还会生死未卜?
庄斯年道:“目前情况还不甚明确,得等我们到了长平才知道。南清,南清?”
南清此时已听不见任何声音,脑海中不断浮现唐涣亭和润苍满身是血的画面。她闭紧了双眼,逼自己冷静下来。
一双温暖的手抚上她冰凉的脊背,让她的身子不再颤抖。
南清抬头看去,只见维轩正将她圈在怀中,宽大温热的手掌正有节奏地拍打她的背,就像小时候那样。
“他们不会出事的。”南清的下巴枕着维轩的肩窝,语气坚定,但眼泪却忍不住夺出眼眶。
“恩,齐王和二哥都不会出事的,他们这么厉害。”维轩轻拍着南清的背,朝一旁已伸出手,此时却又悻悻放下的庄斯年抱歉一笑。
庄斯年耸了耸肩,重又靠回软垫上。
南清擦干了眼泪,转头朝庄斯年道:“既然我们目标一致,为今之计,便只有赶快赶到长平一看了。”
庄斯年和维轩都有些讶异,他们看着这个纤细柔弱,满面泪光的娘子,却从她的眼中看出了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坚毅。
这个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南清,果真变了。她不再是依靠在哥哥们身后的那个小丫头,她已经有自己的思想,已经开始走入这食人的世界中了。
庄斯年微微点了点头,有些不忍看南清现在的表情,更怕自己对她泄露更多的情绪。原本是因为这个小妮子先喜欢自己而对她产生了似是发酵很久的情愫,而今,他却越来越多地受到她的影响,因着误会解开而感到难过,因着她心有所属而郁闷,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她有这样的感情,她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娘子,不是吗?
“庄礼。”庄斯年朝车窗外叫了一声,庄礼再次上前,“加快速度吧,咱们还有很多路要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