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妙音躲在一颗大树后,全身紧绷,略微上挑的狭长美目紧紧盯着来时的方向,手中还握着绿毛给她的匕首.
半天都没有人追来,她不禁长长的松了口气,身体一软,背靠着树大口大口的喘气。
想到绿毛说会过会来找她,石妙音决定在原地等,换了个舒适的姿势,静静的想事情,小小年纪,第一次有了心事,眉间多了一缕怎么也化不开的愁绪。
白毛静静的伏在一旁,琥珀色的眸子半闭着,好似睡着了,一双耳朵却是高高的竖起,一有个风吹倒动,立马引起它的警觉。
天色渐暗,绿毛依旧没有踪迹,石妙音有些担忧,站起身在原地走了几圈,终于不耐烦,踹了一脚白毛,用唇语命令:"你去找他!"
这一脚的力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轻,白毛受宠若惊,琥珀色的眸底闪过一抹惊喜,下一刻,身体缩起,骤然发力,倏的一下在空中划过一道亮丽的白影,继而消失不见。
四周静谧得吓人,树林森森,好似怪兽张开的嘴,漆黑不见底。远处太阳西斜,染红了西边的天空,如血的妖艳,更添诡异。
安静下来,人就喜欢胡思乱想,一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一窝蜂的窜入脑海,顿时草木皆兵。
"扑哧-"
突如其来的响声,吓得她霍的一下窜起,心头狂跳,略微狭长的如水美目紧紧的盯着声音来源,握住匕首的手不自觉抓紧.
一只蝙蝠划过天空疾掠而去,漆黑诡异的瞳孔兀然印入她的眼球,清晰诡谲.
霎时,不知名的恐惧席卷而来,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身体如木雕般僵硬.
许久,想象中的危险没有袭来,万物归于寂寥,紧绷的神经刚要松懈下来,又是一阵异动.
“咯吱——”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傍晚格外响亮,清晰的传入耳脉,惊得她一个战栗。惊恐的回头,却见一个灰衣短褂,三十上下的男人一瘸一拐的走过来,胶着在她身上的三角眼,闪动着chiluo裸的贪婪。
正是面馆中的那个,刚才跟踪他们的人应该就是他。
在她转身的刹那,三角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刚才被那小兔崽子伤得不轻,他已经不敢小瞧这些小孩子,所以他尽量放缓步子,希望来个出其不意,速战速决的抓了她。
没想到这个小娃娃也如此警觉,只是一个不慎踩在了枯枝上就被发现。
管他呢,千载难得的机会,一定不能错过!倏然靠近,如同盯住猎物的野狼,贪婪凶残.
还是逃不掉,石妙音心下一紧,突然生出一股绝望,似乎这几天死亡从未离她远去。
灰衣人逐渐靠近,眼中的狂热灼伤了她的眼,身体本能的一缩,抓紧了手中的匕首。实实在在的触感让她心下安定了不少,头脑瞬间清明,爹说,输人不输势,作为堂堂石家大小姐,她谁都不怕。
小胸脯一挺,无声的吼道,“站住!”
凌冽的气势让灰衣人忽视了她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本能的臣服。
站定之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顿时恼羞成怒,不过是个哑巴,他竟然觉得气势不凡,不容侵犯。
石妙音也好不到那里去,张大了嘴才发现自己没了声音,也是恼怒非常。
这一恼怒,大小姐脾气上来了,火焰腾腾的上窜,冲动战胜了理智,刚才的恐惧一扫而空。
什么都可以丢,唯独大小姐骄傲不容挑战。
所以,灰衣人扑过来的瞬间,石大小姐不仅没躲,反而气势汹汹的迎了上去,比起灰衣人,她倒是更像挑衅的一方。
灰衣人神色忽滞,明明刚才见她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怎么眨眼间就变得气势如虹,莫非有诈?
这一愣神,让石妙音捡了个空档,飞起一脚,毫不留情的踹了过去。
本来就伤到了的膝侧痛穴被踹了一脚,灰衣人站立不住,当场倒地。
“啊……小贱人……”惨叫一声,只觉得今天真他妈的倒霉,碰到的两个娃娃看起来柔柔弱弱,打起架来都不是吃素的,一上来就往身体痛处招呼。
刚要爬起,不期然撞上了一抹诡异的笑容,他本能的一哆嗦,身体蜷缩成婴儿状。
他动作快,久经战场的石妙音更快,猛地又是一脚。
“啊——”杀猪般的惨叫震惊四野,树林里的蝙蝠受了惊吓扑腾扑腾的四下逃窜,打破了傍晚的静谧。
重伤得差点一命呜呼,蜷缩在地上的绿毛被这声惨叫惊得忽然睁眼,身体的痛觉霎时回归,大大小小的伤口叫嚣着,控诉着主人对身体的不爱惜。
“哎呦,下手真狠,老家伙,我咒你全家死光光,祖宗十八代在阴间被灭,魂飞魄散,本家九族在阳间被灭,挫骨扬灰,哎呦,我咒你不得好死……”边骂骂咧咧边挣扎着爬起,却几次都不成功,反而扯动大大小小的伤口生疼,嘴上越发恶毒.
"臭老头,我咒你不得好死!"脸已经扭曲得变形,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布满整张脸,一只眼睛肿得完全看不见,另一只眼睛也只剩一条缝,嫣红的鲜血顺着嘴角溢出,有的已经干涸,留下黑色的印记。
此时此刻,绿毛最想做的一件事是找到一面镜子,也不知道他英俊潇洒的脸有没有伤得怎样,伸手一碰,一阵刺疼让他顿时龇牙咧嘴,低头一看,不期然看到指尖的血迹。
完了,毁容了!
"哇"的一声惨叫,又开始没遮没拦的痛骂,“死老头,我咒你娶个老婆是丑八怪,生个孩子像头猪……哎呦……小爷的脸……”
“啊——”又是一声惨绝人寰的惨叫传来.
心头一震,糟了,大小姐!绿毛迅速停止对脸的哀悼,飞快的判断出声音来源方向,拖着残破的身体连滚带爬的赶去。
这边灰衣人的脸已经和衣服同色,灰败不堪,一手捂着胯部,一手捂着鼻子,整个人缩成一团,三角眼中的贪婪不复存在,取而代之是惊恐和不甘。
常年打雁,反倒让雁啄了眼,若是传出去他还有何面目在江湖立足,是他轻敌了,这两个孩子分明是两个恶魔,力道不大,找起脆弱部位却丝毫不含糊,一找一个准。
膝盖侧部,鼻梁,尤其是命根子,上中下分别受创,此刻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
“霍……”一道耀眼的寒光闪过,惊得灰衣人猛然抬头,锋利的匕首在眼前放大,清晰的照出女娃眼底的杀意。
她想杀了他!灰衣人一个哆嗦,本能的往后缩,求饶的话脱口而出,“女侠饶命……”
心里却对石妙音恨得牙痒痒.
见他服软,石妙音也不吓唬他,缓缓的直起身,习惯性的以一脚结束斗殴,红唇亲启,分明是一个“滚”字。
“是是!”灰衣人连连点头,“我滚,我滚……”
石妙音冷哼一声,并没有看到,在她站起身的瞬间,灰衣人眼底的一闪而逝的阴狠。
“小心!”一道惊恐的声音突然划破空气,凄厉响亮。
是绿毛,石妙音暗叫不好,还未反应过来,脸上一重,一道带着劲风的巴掌狠狠甩在面上,顷刻间,身体如同破碎的布娃娃被大力扔了出去,连同匕首也落在了远处的枯枝上。
耳朵嗡嗡作响,在倒地的那刻目光划过灰衣人阴冷的面容,最后落在被揍得像猪头一样的绿毛身上。
真丑!
甩了甩脑袋,还是昏昏沉沉,逐渐走近的身影旋转得近乎扭曲,如魔鬼一般狰狞。
不过,这些都不是她在意的,她在意的是,她堂堂石家大小姐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敢扇她耳光!
脸火辣辣的疼,心底暗暗发誓,她若不死,定会让他生不如死。
不过当前很有可能是她死,因为魔鬼正在不断靠近……
“抨!”魔鬼突然发出一声闷哼,转身,危机刹那解除。
透过模糊的视线,她看到,被揍得爹妈不识的绿毛正双手抱着一根粗壮的树干,气喘吁吁的站在他身后,唯一完好,肿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使劲的瞪着老大,身体在剧烈的发抖,气势却嚣张得可以,“死老头,连小爷的人都敢动!”
又是死老头!灰衣人彻底被激怒,三角眼中的怒火几乎烧起来,不顾劈头盖脸的棍子,好像感觉不到痛似的,胳膊一伸,将扫过来的树干夺过,扔到一边。
武器被夺,绿毛拔腿就跑,但这次灰衣人下定决心捉住他,眼疾手快的抢在他逃跑之前,一手掐住他的喉咙。
巨大的力道,几乎将他提了起来,刚开始绿毛还能骂几句,最后只剩下有气无力的呜咽声。
天要亡我!
唯一的一条眼缝只剩眼白,在这生死攸关的一刻,除了恐惧,他最多的是不甘,白花花的银子还没有到他的怀中,小美人儿的小手还没有摸到,一品居的驴打滚儿还没吃到……
“啊……”
又是一声惨叫,绿毛停止哀悼,艰难的转了转脑袋,还有人比他惨?
脖颈一松,危险解除,绿毛双腿发软,倒地不起,通过仅有的一条眼缝儿,他好不容易才看清眼前局势。
熟悉的匕首赫然插在死老头的腰侧,正好刺破了他的血管,那里血流如注,完全收势不住。
虽不是致命的位置,但不及时包扎,必定血尽而亡。
哼,死老头,终于得报了吧,谁让你因为妒忌,毁小爷英俊潇洒的脸。
灰衣人“扑通”一声,重重的倒在地上,脸因痛苦而扭曲,瞪着石妙音的三角眼满是不敢置信。
石妙音也惊呆了,见绿毛有危险,她知道再不做些什么,绿毛肯定会死,所以本能的抓起匕首,冲了过去,却不料这样的后果。
或许是这几天的经历让她有了心理准备,短暂的惊慌后就镇定下来,此情此景,她不杀他,她和绿毛都得死。
还有就是她脸上挨的那巴掌,让他死一百次都不够。
走到绿毛跟前,习惯性的踹了他一脚,似在无声的询问,“死了没?”
这样对待伤员,果然符合石大小姐的风格!脑袋一转,绿毛决定装死吓吓她。
半晌没有反应,石妙音一愣,不会真死了吧?不可能啊,记忆中这人滑溜得很,她死了他都未必会死。
蹲下身,食指放在他的颈侧脉搏处,伤王说,这样可以判断一个人是死是活。
指尖的跳动清晰有力,活个几十年都没问题。扫过他紧闭的双眼,睫毛微颤,泄露了他装死的秘密。
敢骗他?勾唇冷笑,缓缓起身,动作优雅高贵,却在下一瞬突然抬腿!
脖颈动脉处冰凉的触感先是吓得绿毛一身冷汗,一睁眼,眼前场景猛然晃动,避无可避的又挨了一脚。
这一次石妙音用了力。
许多年以后,绿毛才知道石大小姐很讨厌别人骗她,而他是唯一一个让她一而再再而三破例的一个。
“哎呦——大小姐饶命啊!"抱着大腿往一边滚去,抬眼就瞧见石妙音阴沉的脸,大小姐生气了!
眼珠一转,飞快的转移话题,煞有介事的问道,“大小姐,那老东西死了没?”
老东西?为什么让他死也死得不安心,他明明风华正茂好不好,全身重创,腰侧血流不止的“老东西”正有气无力,痛不欲生的腹诽。
瞧见他眼中不合时宜的神色,石妙音不置可否的挑眉,深表同感,三十多岁确实很老。
点点头,死了!
灰衣人郁闷,他还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