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腰对着门，扑通一跪，“皇上，我家王妃睡下了。”
“哎呀，臣妾到寝宫去找您您不在，皇上怎么来这里了。”外头是皇后的声音，有些微气喘，像是急匆匆跑来。
“林娴，朕看你是越来越放肆了。”季清渊的声音低沉而有震慑力，他没叫皇后而是直呼了皇后名，周围的一干宫女太监吓得都跪成一片。
“皇上！”皇后早知自己先斩后奏将人请来必会龙颜大怒，可是她没料到季清渊会不顾颜面在下人面前为了一个王妃跟自己翻脸，“臣妾日日忧心皇上龙体，心中郁结，实在想找妹妹说说话才出此下策……”说着眼泪滚滚而落。
季清渊心知她是为了牵制清王府那头，见此情景也不忍再说，叹了口气，“你回宫去吧。”
付夭桃在里头听得心累，这两人，皆是人间至尊，却要在人前做戏，真是可怜。她拉了拉被子，真有了睡意，沉沉睡过去了。
次日，付夭桃起了个大早。昨夜睡得早，今日起得早。整个人倍觉神清气爽。
“王妃，您起来了。”绿腰侍立一旁，见主子睡得开心了，自己也开心，“前一刻御前公公才走，带了皇上口谕说叫王妃起后去议政殿偏殿等候，皇上有事相询。”
付夭桃顿觉头痛，这个人怎么这么难缠，当了皇上四年还没变。
绿腰见主子变脸，忙又道，“王妃若是不想去，奴婢便回了他，推说王妃身体不适。”
“罢了。”付夭桃起身，“给我梳妆吧。”
绿腰伺候了这多年，手脚麻利，没多久就已将发髻挽好，妆也上好。
付夭桃对着镜子发愣，六年前她才十二岁，那日眉心点了朱砂痣，参加先皇后的桃花宴。一出场便艳惊四座。连先皇后都忍不住赞叹，还命各皇子对诗。她记得七哥哥清池满眼柔情，“寒月封天花俱落，春来各个竞争先。夭桃一朵倾城色，点上朱砂更惹怜。”先帝抚掌大笑，而五皇子清渊却摇头，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付夭桃，“晴烟缭乱遇桃仙，恐怕烟消不敢前。入梦原为真本色，朱砂误点碍红颜。”那日，没人评个高低上下，却有人传开，两皇子同爱上付将千金。日后这天下若乱，不是为皇位，便是为红颜。
“王妃，走吧。”
“啊？”付夭桃近来时常神游，猛地被拉回来总是一瞬间忘了自己是谁，“给我点上朱砂痣吧。”既然身份尴尬，就以他不喜欢的方式相见吧。
“是。”
议政殿离宜棋宫有些远，所幸清渊心思细腻，早差人备辇等候在宫门外。
付夭桃没想过还能和他见面，而且是以这种极其类似宫妃请安的形式。她有些忐忑，清渊还记着她么？她倒不怕他忘了，而是怕他记着，怕他还执着着。毕竟如今的身份连见面都不太合适，她巴不得离他远远地，跟他一分干系也无。想着想着已经到了殿外，付夭桃犹豫一下，终究得迈出步子。
侧殿不算奢华，却让人觉得贵气逼人。付夭桃歪头打量着室内的一切，她注意到朱木椅子靠背上搭着一件明黄色外袍，袍子整体绣龙并不稀奇，稀奇的是袖口旖旎盛开着一朵桃花。心突地猛跳，她现在只想逃离这里，“绿腰！回去！”匆匆转身要出门却差点撞上刚进来的清渊。
“既来了，怎么急着走。”轻轻询问，不急不缓，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渊。
付夭桃有些窘迫，满脸通红，“我……”
“坐吧。”清渊率先走过去，将大氅脱下，递给身后的嬷嬷，“你们都退下吧。”
付夭桃看着一干下人都退下去了，更加紧张了，“皇上不坐，我怎么敢坐。”
清渊一笑，在搭了衣服的椅子上坐下来，揉着额头，“唉，果然和我生疏了。”
付夭桃见他自称“我”，有些受宠若惊，不敢再推辞，捡了个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
尴尬的气氛，两个人都不讲话，清渊两手反复卷起袖口又松开，终于开口，“失望吗？”
“嗯？”付夭桃有些懵，随即又反应过来，淡淡笑了，“不失望，是……绝望。”
“后悔吗？”清渊声音有些颤抖，情绪里的激动似乎已经控制不住，“你后悔当初选择了他吗？我真没料到他会这样对你。早知现在，当初我绝对不会……”
“皇上！”付夭桃打断他，“我不后悔，你不必说其他。”
“你别笑，”清渊皱眉，满脸痛惜，伸手去抹付夭桃眉间的朱砂痣，口里喃喃，“恐怕烟消不敢前……”
付夭桃起身躲开，“既怕烟消，就此停止吧。”
“我不会再放你回去，他不配再拥有你。”清渊也站起来，抓住了付夭桃的袖子，却不敢抓紧，小心翼翼瞧着付夭桃的脸色，生怕她动怒。
“牡丹才是真绝色。”付夭桃见他的样子只觉可怜，瞟到他袖口露出的一截桃花枝刺绣，叹了口气，“放手吧，桃花虽败，不能易主。”
付夭桃精神恍惚地走到门口，突然发现皇后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两腮挂泪，表情木然。她有些内疚，却不知如何开口，终于低头匆匆逃离。
“王妃，您怎么了。”绿腰原本一颗心在悬着，她只怕王妃性命难保，但见主子脸色苍白地走来，心终于放下。
“没事。回去吧。”付夭桃浑身无力，只好死死抓住绿腰的胳膊，勉勉强强撑到了宜棋宫，“去吩咐多添点炭，这里好冷。”说着就又钻回了被子里，迷迷糊糊间不知是睡是醒。
三月桃花妖娆，桃树下她们在吃着糕点，听着小曲儿。有爹爹，娘亲，还有七哥哥，七哥哥朝她笑着，柔声唤着，“夭儿，夭儿……”她也笑，只觉得好幸福。可是突然画面一转，不知是哪里，北风萧瑟，木枯草衰，一队队的士兵披麻戴孝，处处哀歌，她独自在队伍后面，好害怕，爹爹，娘亲，七哥哥，你们去哪儿了，去哪儿了。这里的人好哀怨，夭儿独个好害怕。她转身往回跑，使劲跑，跑着跑着看见了七哥哥，可是……他为什么抱着别人。那个女人也冲她笑，笑着笑着突然面目扭曲，嘴里长出獠牙，伸出双手掐着她的脖子。啊，要窒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