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的时候,天气不阴不晴,氤氲粘湿的感觉就像小时候在炒勺里用面粉煮的糊涂粥。
程夏到底是回了家。
和来的时候一样,一手箱子一手提包。
她起的很早,那时候陆程的房间还没有什么动静。不知道是不是奴性心理作祟,程夏竟然又主动给他家亲戚做了最后一顿早饭。
她一边搅和着锅里的米粥一边拿出一本英语书念叨着,这种念书的效果毋庸置疑它好不了。
这不是贱得嘛。
程夏搓了搓脸,用手指蘸着自来水在镜子上写了一个大字——贱。瞅了瞅手指尖,有点发黑。又贱贱的拿起抹布把镜子上上下下擦了个干净。
关火关气。
程夏对着这个住了不到一星期的房子深吸了口气,算了,好歹亲戚一场,大不了以后不来了就是。
——
大巴师傅嘴欠,看到程夏上车,咕咚灌了一口茶叶水,俩眼一眯,嘿嘿一笑:“哟,姑娘,你家对象呢?”
“离了!”懒得和他废话。
师傅一口茶叶差点呛到嗓子里,一边咳嗽一边叨叨:“还不到俩月呢,真是,玩呢么。”
心情不好,晕车必不可少。
程夏忍得脸都绿了,才没给人吐车上。
一到龙头镇,她就找了一棵歪脖树,哇哇狂吐。
本来心里还七上八下,想着一会儿到了家怎么跟亲妈交代,说好的一个月在外面打工,半月不到就被人退了回来。面子上过不去,更怕老妈没事想些有的没的。
她成绩一向好,音体美啥的也都没落下,从小到大,一直是龙头镇上数一数二的好娃娃,也一向是妈妈心中的骄傲。她怕妈妈失望,怕她的眼睛里再出现当初看程冬时的那种目光。
算了,不想了。程夏鼓了鼓劲,把行李拽了上来。
家里的气氛很是诡异。
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程爸竟然在家,在家也就算了,他竟然还没骂自己。
自打进了家门,她爸那双钛合金老眼就没离了她。程夏被他盯得有些发毛,赶紧跑到大镜子前好好检查:没做啥亏心事啊。这脸上也没长花啊。
“爸,有事吗?”吃饭的时候,程夏终是给他爸看得坐不住了。
程妈张了张嘴,好像有话说,被程爸一个眼神又给憋了回去。
程爸放下筷子,刚想开口。程妈“哇”的一声就打断报他的讲话。
饭没法再吃,程夏给吓坏了:“妈,妈你别哭啊。是不是你俩得啥病了?”
“尽TM不盼好。”程爸嘬了一口小酒:“你老子身体结实着呢,你要是不气我,再活个三四十年没啥问题。”
程夏低了头,不想和他爸说话。她去卫生间涮了毛巾,把她妈扶沙发上,给她擦脸擦手。
程妈一边呜噜着说“不用”,一边用泪水模糊的眼角扫着还在喝酒的程爸。
她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用了异于平常的声调高喝一声:“喝,喝,你就知道喝!”
没等程爸的一个“操”字出口,她又继续:“那事,你想也别想!我跟你说,我就是拼了这一身老骨头不要,也不能让你干那断子绝孙的缺德事!”
“臭娘们你胆肥了是不是!”程爸“呯”的一声把酒盅摔到地上:“这小崽子是我的种,怎么着也轮不到你说话!
还TMD的断子绝孙,你还有脸跟我提这个!还不是你,MD连着给老子下了俩崽,全TMD都没把。这要是个儿子,我能让人欺负成这样吗?”
“妈,家里不是出啥事了?”程爸在旁咆哮,程夏小声的问了她妈一句。
程妈拽了拽程夏,从底下偷偷的往她手里塞钱:“一会儿等这老东西撒完酒疯,你赶紧回学校去。小夏,听妈的,这段时间别给家里来电话,也千万不要回来……”
“妈你这是……”程夏越听越不对劲,可还没等她问明白。家里就来人了。
一开门,竟然是杨混混。不过他脸色明显不好,没像以往那样嘻嘻哈哈,一口一个老班长的叫唤。
倒是他身后站着的一个中年人,一见程夏,立即两眼放光,随即就跟程爸一样,像长了钛合金激光眼似的,从上到下把程夏打量个遍。
好一个哆嗦,程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如果自己脖子后头再插个草棍,恐怕就更应景了。
看着这两对钛合金老眼互相交流,握手,一副已经把买卖谈妥了以后咱们共赢的架势,程夏从脚底往上冒凉气:她感觉那草棍已经离她越来越近了。
“站住,你上哪去?”看程夏朝门口蹭,程爸及时的喝住了她。
程夏脸上已经没啥表情,她讷讷的指了指门口:“家,家里酱油没了。我,我去买点。”
程爸骂人上瘾,刚想来句“MD”,旁边的中年人笑着摆手:“老程,不是我说你,孩子都多大了,哪能有事没事的就骂。对不对?”
程爸呵呵干笑两声。竟然没反驳。
“过来,给你认认人。”
——
程夏怎么也没想到,在当今这个恋爱自由,选举民主的国家,自己一个即将拿到翻译证成为社会主义新女性的现代大学生,竟然让自己的亲爹给……卖了。
来者不是旁人,程夏其实见过他,只不过年月久远,自己已经不记得了。
那人是杨混混的小叔,杨保忠。也可以说是龙头镇当年叱咤一时的大混子。
当年杨混混在自家门口蹲守女神,他小叔就曾指着他的鼻子骂过:“MD没出息的玩意,你见天儿跟这守着,人家不理你还是不理你。看上哪个妞提枪就上。把她干服了,看她敢不理你!”
当然,十一二岁的杨混混还不能完全理解小叔的话,就算真的完全理解了,他的生理构造和心理水平也不允许他这么做。
杨保忠后来去了深圳,不知道是倒腾买卖还是折腾什么,总之是听说发了一笔不大不小的财。
他今年回家,也算衣锦还乡。当他开着一辆大奔在镇里唯一的一条柏油马路上风驰电掣的时候,用那些老太太的话讲:老杨家这小子出息了,当初犯了事,跑起来比狗还快;现在,啧啧,你再看看人家,那就是再来十条狗,拍着马也追不上了。
程夏没空去想狗怎么能去拍马,她只是纳闷,这人怎的就跟自己扯上了关系。